“他知不知道又能如何?”雪卿话语间,眉头紧蹙,乌七麻黑的眼睛里,似又水雾,又不曾流出来,氤氲着,深不见底。红地见他如此模样,难免心疼,伸手摸上他的脸颊,那颗泪痣终不是什么吉祥之物!
碧空海海,莲叶田田,画舫凌波而过。船上没闲人,江道远和红地靠着窗,合衣相拥,享受水面上掠来凉慡的风。刚刚还因为提到即将临盆的夫人,惹得红地使xing子。好在江道远早修炼成惊人的fèng补之术,便安慰他说:“她若这一胎得了男,也省得他们以后老拿你说事儿!你当我那么想要儿子?还不是想给你点清静日子。传宗接代我也完成,以后就抱了你种田去,也理直气壮的。”
“哪个要跟你种田?”红地嗔怒地瞪他,“你呀,也不去照照镜子,要不是这江的姓氏,谁稀得要你?”
“照就照!”江道远凑进红地的眼,直瞪瞪往里瞅:“竟是如此俊美无敌!真是便宜了梁红地那相公啊!”
红地给他逗得笑:“臭美吧!你呀,整个儿一猪八戒!”
两人一追一躲,在凉塌上翻滚玩闹,红地觉得热,额头沁出汗。江道远伸手拿手帕细心地擦了,又拎了把小扇替他打扇儿。这难得的温柔,不禁让红地的心一阵苏软,便朝他怀里凑了凑……两人沉湎在宁静之中,直到外头有小船接近,上了几个人,摆了半桌的酒菜,红地才觉得玩乐半天,是有些饿了。
桌子弄好,来人又撤走,江道远见那小船摇得远了,想起今日用意,这才问道:“胡家的事,你和雪卿说过没有?”
“没仔细说过,他倒猜出不少。”红地若有所思。
“哦?猜出多少?”
“他知道我的身世,再说,胡家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边儿了,这前后一对fèng儿,估计也盘算到胡家的事是我折腾的!”
“当年我就劝过你……”江道远说到一半,后面自己吞了,红地的脾气他怎能不了解?这人是有仇必报,何况灭门那么大的纠结,尽管他不赞成,也不好太过gān涉,当时的红地恨胡家恨得顶顶的。但是更让他后悔的是,因为彭白坊帮了红地那个忙,两人混得那叫一个近乎!
红地没理会他,独自说:“雪卿这孩子现在了不得呢,我本来还怕陶荆找麻烦,如今看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俩真斗起来,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这事他能帮你?”
“帮我就是帮他自己,他心里透明白的!再说,官场欢场盘枝错节,雪卿早把其中道理参透,不用我教他。”红地说着,略有所思:“不过有些事,他倒是挺出我意料……”似乎又不想继续说下去。
两人边吃边聊,对饮的双唇越来越近,渐渐放低了声音,细碎地,辗转地,象是说话,又象是浅笑,轻轻地,挠人心肝。纵有千重烦心事,如此风月帘笼的缱绻时光,也是难让人等闲……
毕荣明显还未得知,两日后兴高采烈而来,雪卿内心天人jiāo战,也不知如何与他详说,面对面的时光成了煎熬一样。他qiáng颜欢笑的本领是越发了得,毕荣楞是没看出他的异样,还留下来和他同用晚饭。
向来毕荣来,若要留膳,雪卿总是在自己的小院里招待。毕荣在家里锦衣玉食,在外并不挑剔,通常准备些满人爱食的饽饽点心,加些清粥小菜,他就吃得很乐。
夏日暑热,过了傍晚稍见凉慡,依旧将桌子放在院里,庞姨吩咐将晚饭摆好,都散去一边各忙各的。雪卿在青瓷的杯里斟了酒,送到毕荣面前:“我敬你一杯!”
“哦?敬什么?”毕荣把酒端在手里,含笑望着他。
注视着毕荣闪亮着霸气的眸子,雪卿道:“玉堂有际,风月无边。”
毕荣慡朗笑起,这八个字,正是雪卿写在当年送他这把折扇上,他总随身带着,时时琢磨,见之如见佳人。雪卿常取笑说如此便宜之物,他怎的还视如珍宝?他也不善言辞去解释。
如此花前月下,浓月薄酒,与喜欢的人食一碗米,饮一杯羹……但愿此生夜夜如斯,雪卿心中百感jiāo集,却只怕这等良辰美景,过一个少一个,明日怎一番风雨,谁有晓得?他举杯同饮,酒入喉,浇在一片火辣辣的赤痛之上。毕荣却在这时扭头,展颜阔口而笑,雪卿顿觉双眼迷离……那之后多年,他都没见毕荣如此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