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葭乘翟车先行,各命妇依次随行。因蚕室筑于近山川处,山路曲折,车驾不免有些颠簸,婉妤大感不适,行至中途即开始呕吐,待抵达时几乎将胃液都呕了出来,四肢乏力,脸色青白,额上不住地渗冷汗。
王后躬桑之前有“享先蚕”的仪式,祭祀先蚕神huáng帝元妃嫘祖,因淇葭有孕在身,不便主祭,祭礼遂由其下九嫔占卜曰吉者代行。婉妤得子暾宠幸,已获进封,位居九嫔之列,占卜结果也为吉,原应参加祭礼,但淇葭见她此刻状甚虚弱,便命她随自己在外等待,无须入蚕室祭祀。
须臾,祭礼毕,主祭九嫔奉蚕种自蚕室出。淇葭登采桑坛,立于桑树下,女祝及女史分别奉金钩及受桑的筐相继自北陛升坛,淇葭持金钩采桑,采叶三条,置于女史所奉筐中。同时诸女官亦授钩于内外命妇,王后采桑讫,内外命妇以品阶为序依次采桑,女史执筐一一受之。
婉妤依制采了五条,搁下金钩时已感不支,归位时步履飘浮,险些晕厥。采桑后应在九嫔中选一人再诣蚕室,以桑授蚕母。这任务根据占卜结果原定由婉妤来做,而现在她面如土色,显然不宜前往,淇葭便命孟筱代为授蚕。
事讫,淇葭还蚕室外便座,内外命妇也随后就位,王后设飨宴,并赐丝绢予从桑者。
席间孟筱不时打量婉妤,然后貌甚关切地开口问她:“小妤妹妹贵体违和么,怎的今日是这般气色?”
婉妤欠身道:“我自幼便是如此,若乘车行山路,必会呕吐,也算不上是病,歇息片刻便好。多谢姐姐关心。”
“哦,原来如此。”孟筱倒像是真为她松了口气,取出一个香囊让身边侍女初云递给婉妤,道:“正好我这香囊里封的是糙木香,闻了可解旅途眩晕,妹妹拿去用罢。”
婉妤谢过,垂目接香囊,无意中发现初云手背手腕处有几道红肿的伤痕,似新近受过鞭笞,顿时吃惊地抬头看初云,初云又羞又惧,忙垂下袖子蔽住伤痕,默默地退回孟筱身后。
孟筱见二人形状,悠悠地笑了,对婉妤解释道:“我儿子栻养了只黑犬,昨日逗着玩,不想那狗儿忽然发狂,咬了栻一口。这狗平日是由初云饲养的,所以我打了她一两下,以惩她训犬不力之过。”
“那大公子呢?”婉妤问她,“他伤势不重罢?”
孟筱笑道:“不重。好在那狗儿还小,只咬破了点皮,否则我今日也来不了这里了。”
“大公子福泽深厚,必有神灵庇佑。”婉妤亦微笑,再道,“不过日后还须多留意,切勿再让狗儿伤及公子。大王年少时打猎也曾被猎物所伤,身上伤痕至今仍未完全褪去。”
“呵呵,真的么?这伤痕我都未曾注意到……还是妹妹心细,不愧为大王跟前第一人。”孟筱言罢,满座命妇遂都带着古怪笑意,目光齐齐袭向婉妤。
婉妤脸倏地红了,无言以对。
“谢妹妹告诫。”孟筱又道,对婉妤笑得皮里阳秋,再有意无意地一瞥淇葭,略略提高了声音,“但这原本是自家养惯了的狗,谁想到它竟会反咬主人一口呢!”
她看淇葭那一幕尽入婉妤眼底,再闻此言婉妤更觉得难堪,头亦随之低下。
她的表qíng却让孟筱看得越发来了兴致,故意出言讥刺:“唉,这狗儿我本来想一刀杀了,最不济也要打断它一条腿,可我那小冤家偏不让。所谓打狗尚须看主人,只得放过它,但我心里这口气可始终咽不下。妹妹你帮我想想,到底怎样对它是好?”
婉妤静默着不置一词,孟筱仍不放过,坚持追问:“妹妹你倒是出个主意呀!若是那狗儿咬的是你,你会如何?”
婉妤依然不答,孟筱又笑道:“听说妹妹在大王面前应对自如,为何对我却惜言如金呢?”
“她已经回答你了。”这时淇葭忽然说。她语音不高,但满座皆惊,都转首看她。
淇葭一顾孟筱,不疾不缓地说:“禽shòu有知而无义,故狂xing发作时会噬其主。而人之所以有别于禽shòu,在于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为天地之心,得天地之xing,当遂天地之命,集天地之德,以宽仁待众生。若犬有不义之行,对人或噬或吠,人不妨静气平心,泰然处之,悯而恕之。若把它当同类一般计较,一味打杀,与反噬何异?如小妤所示,此刻不语不应,是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