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葭这话多用文言,绕得孟筱有点晕,后见诸夫人多掩袖笑,才渐渐意识到淇葭的弦外之音,心下恼怒,偏又不好发作,只得竭力压下怒气,佯笑道:“多谢王后为妾解惑,妾不胜感激。”
淇葭略一笑,不再多说,至行酒时,她以果浆代酒,引袖蔽面饮了一口。
她这日穿的是王后六服之一,桑服鞠衣,huáng绿如鞠尘,似桑叶始生。孟筱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又转首笑对婉妤:“还是小妤妹妹身段曼妙,九嫔今日都穿青色助桑服,但只妹妹穿着最好看。”
婉妤忙应道:“姐姐切勿这样说。我太过瘦小,穿如此礼服也不显大气,哪能像姐姐们一般秀颀端庄!”
“妹妹太过谦了,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如今许多宫中人都在模仿你的穿着。”孟筱目光游移在婉妤衣裳上,“妹妹着装常别出心裁,时有创新之举,也怨不得宫人争相效仿。不过今日这助桑服是统一着装,显不出妹妹特点。我甚爱近日你常穿的那一身,绿衣huáng裳,色调淡雅,絺綌相间,穿上衣带当风,宛若天人,人见了莫不jiāo口称赞。我原也准备照着做一件,可碍于国中礼制,妇人德尚专一,上衣下裳颜色应一致,再一想,我又是个生儿育女的老妇了,还是穿得规矩一点罢。始终比不得妹妹年轻,穿什么,怎样穿,大王看着都喜欢。”
婉妤一愣,道:“那绿衣huáng裳只是燕居之服,原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那么美的衣裳不做正装真是可惜了。”孟筱蹙眉叹息,好似十分惋惜,“那色配得真是好,绿上huáng下,妹妹确有眼光,一般人怎能想到如此搭配!虽然我听见几个俗人说,绿是间色,huáng是正色,绿上huáng下岂非正副颠倒,尊卑无序……”
婉妤面色霎时白了。诸夫人也听出孟筱意指她淆乱色序,暗示媵妾上僭,王后失位,于是或jiāo头接耳,或暗使眼色,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地把这当一出好戏在看。
对面前景象孟筱很是满意,再瞥瞥淇葭,见她仍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便又继续对婉妤说:“但妹妹千万别介意,说这话的人太过迂腐,其实正色间色怎样用还不是大王说了算?只要你喜欢,大王岂会有不同意见!这绿上huáng下的衣裳如此好看,仅仅做燕居之服倒可惜了,不如也做礼服穿上堂罢,明年就可穿来当助桑服了。”
婉妤连连摆首,除了反复qiáng调那只是寻常燕居之服,一时也说不出其它话。诸夫人窃窃私语,偶尔窥视淇葭,面露快意。孟筱更为得意,索xing主动问淇葭:“王后意下如何?”
一直冷眼旁观的淇葭此时终于开口,徐徐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那绿衣是我赐给小妤的。”
此言一出,非但孟筱与内外命妇大为惊讶,连婉妤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淇葭。
“我见小妤喜欢绿色,就命人做了这身衣裳给她。绿衣huáng裳,很衬她白皙的肤色。”淇葭说,然后话锋一转,“宫中竟有人穿凿附会出这么多闲话?是谁说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她冷冷环顾席间人等,宫内人都不敢与她目光相触,一个个都低垂下头。
淇葭的声音又于这鸦雀无声处响起:“衣裳是我赐给小妤的,燕居之服无须太过拘于正色间色之别,就此有异议者,请到我面前亲自对我说,再私下嘀咕传播闲言碎语,我必严惩之。另外,古之圣人,恶衣服而致美黼冕,平时家居服饰简朴随意,但在祭祀大典时,就一定要穿华美的礼服,以示对神灵的崇敬。故不可以燕居之服为正装礼服,建议把绿衣当助桑服也是混账话,下次再有人说,我一样严惩,决不姑息。”说完,她凝眸注视孟筱,语气却是问席间命妇:“都听好了?”
孟筱暗暗咬牙,但亦不敢形之于色,只得跟众命妇一齐欠身颔首:“臣妾谨记王后教诲。”
宴罢起驾回宫,淇葭将上翟车时婉妤上前以手相扶,低声道:“多谢姐姐……这次是我大意,但绝无上僭之心。”
淇葭微笑道:“这不是多大的事,没关系。可日后妹妹行事要多留意,别再授人以柄。”
婉妤答应。淇葭在婉妤搀扶下上车,此时她怀孕四月余,已渐显怀,上车前她习惯xing地先直了直腰,手护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目中尽是温柔笑意。
婉妤看得怔忡,直到淇葭启程后,她仍立于原地默默地凝视翟车车辙,良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