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都很好听,罗氏却很清醒地明白君若已为君,臣自然要有个臣的样子。
前朝的皇帝昏聩平庸。偏听偏信,那臣子自然要打起旗帜来清君侧,正朝纲。
可怎么看,皇六子端王也将会是个手腕高杆、耳聪目明的帝王,李代桃僵假扮海寇、引军北上威吓蔡沛、暗通曲径策反京畿一带与平阳王次子周平宁,再金蝉脱壳诈死钱塘。全是六皇子一手策划,一出接一出,环环相扣,自家那口子行军打仗在行,论起这些阳谋策略。远逊于将来的新帝。
更何况六皇子其人,以天潢贵胄之尊都敢狠狠跌进钱塘江里头,拿xing命去搏一搏,更敢孤身一身跟着行景和一船人马北上,心智、勇气和闯劲儿没一样是少了的。
帝王qiáng势,臣子自然要避其锋芒,恪守本分。
等大局已定,论功行赏之日,无论怎么算,行景都是头一份儿的功臣,既是外戚又是权臣,再封就封到头了。
她出身官宦世家,这种事qíng听多了,才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行昭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只有不在京里便好,外放几年,再慢慢jiāo出兵权,趁君臣相宜之时,渐渐地转变作风与收起棱角,到时候君悦臣服,正好成全一段佳话。
罗氏点点头,身形一松,笑靠在软缎之后,“你哥哥是个不着谱的,哪儿由他的xing子来?端王一向算无遗漏,连带着阿秋全都听王爷的安排,王爷指哪儿,你哥哥就去哪儿,我帮忙压着,决不许他挑三拣四的。”
罗氏也在表明态度。
行昭笑了笑,将话头转向了小阿秋,贺家长房嫡孙贺长修上——这些话,行景未曾问过她,是怕她为难,亦是信任老六,罗氏一向jīng明qiánggān,想的自然就多,非得从行昭口中明明白白问出来老六之后的打算这才放下心。
这和疏离、轻信无关,这是人在自保的心理下做下的十分正常且理xing的事。
行景在定京不长住,跟着轻骑在西山大营赁下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行昭亲将罗氏送过去,大兴记送了桌席面来,陪着罗氏用了晚膳,便折返回府,一进内院,其婉就迎了过来。
“王爷将回来…一回来便在寻您…”
行昭只好抽身去书斋,将一撩帘,六皇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手上拿着一封信,听有响动抬头,见是行昭便笑道,“秦伯龄被山匪所伤,可惜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六皇子迟迟未动,怕的便是这一支川贵军异动,形成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之势!
行昭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蒋佥事亦是遭“山匪”所伤,险些遇难…
“川贵军副统领认为山匪已向西北逃窜,派人马去追,可惜没追到,逃窜进平西关的山匪又潜入了贺督军府邸,贺督军身死遇难,贺督军遗孀现已带着贺三爷的骨骸进京了。”
这比秦伯龄身死的消息,让行昭感到更愕然!
贺家三爷贺现,行昭是想留着慢慢收拾的——世间诸事无非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方福之死,贺老三居功甚伟。行昭一五一十都曾告诉过老六,她还没动手,老六却先下了手。
如今本没必要击杀贺现的,至少也应当等到蒋佥事完全收回西北财权之后才动他,可老六却仍旧动了手…
行昭伸手握了握六皇子,六皇子反握住妻子,轻声道,“时辰已到,先皇已逝的讣告可以昭告天下了。”
天色一黑,恍如巨石投湖,与先皇讣告一起昭告天下的是,先皇临终立储之遗嘱,与摆在遗嘱旁侧的那一卷长长的诏令,共有一百三十条,条条皆直指陈显,藏污纳垢、欺下瞒上、勾结党羽…最后一条,起兵谋逆,指罪书长书卷起,盖上御宝大章,表明此乃先皇之意愿,与新帝毫无gān系。
庙堂玩的就是自欺欺人。
别人乐意信,自己也乐意信,便万事皆宜。
白绢素缟早有准备,连夜撤下大红灯笼,挂上素绢白布,天已然很黑了,可端王府阖府上下皆难以入眠,下头人的喜气遮都遮不住,走路踮着脚尖走,来往之间说话皆是掐住嗓门时而低呼时而高亢。
预料得到是一码事,可尘埃落定又是一码事。
一个长夜,行昭qiáng迫自己睡下,睁眼一看却发现六皇子也睁着一双眼睛静看云丝罩,夫妻二人皆未说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自个儿是睡下了还是一点儿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