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奶奶说到“玩闹”二字时,善姐儿敛了敛眼睑,含了下颌。是她提议让小娘子们去后厢的,就算是耽误了两位长公主的时辰,石大奶奶当着主家的面,用哪个词不好,却选了“玩闹”两个字儿。小娘子们当以端静为长,这明晃晃地是在斥责自个儿这个主人家没当好,把原来娴静自持的小娘子招呼着玩闹嬉耍去了,这是瞧准了自个儿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平阳王妃懒得帮自个儿出头罢了。踩踩自个儿,说不准还能讨着平阳王妃的好。
善姐儿余光里瞥了眼如坐定般平静的行昭,心头不敢埋怨二皇子事儿多,却把账算在了行昭头上。
果然,平阳王妃没搭话,端了茶盅小啜几口。
“安国公世子夫人这样的人,也能养出个xing十分娴静的姑娘?”中宁没接话,说话的是应邑,语气中清晰可闻的满是轻蔑与嘲讽。石大奶奶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亭姐儿几乎泫然于睫了。
行昭抬了抬眼,应邑依旧穿着一件正红右衽夹金丝绣丹鹤牡丹纹的十六幅综裙,补子上绣的是靛青蓝为底儿,鸳鸯迎chūn花图案,面容jīng制,眉毛勾得高挑,将一双丹凤眼衬得更媚更厉,可神色却有些怏怏,靠在椅背上,微蹙了眉头,十分不乐意的样子。
中宁在左边儿拉了拉她衣角,应邑的神色这才缓和些,长舒口气儿,看了看左下首如坐针毡般难安的大夫人,又蹙了眉头说:“临安候夫人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平阳王妃下的帖子,说是请阖府亲临chūn宴。”太夫人像是没听出应邑的沉闷,笑呵呵地转了头同平阳王妃说道:“听说小娘子们去瞧了府上的孔雀与仙鹤?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的chūn宴是通家之好要么在湖舫里摆全鱼宴,要么在山间里采来极新鲜的口蘑混着泉水蒸煮,那滋味现在都难忘呢。”又笑着同石大奶奶说,“你婆婆自小和我是手帕jiāo,她最喜欢吃鱼了,所以每回说要去骊山上香,她都不去。若要去流水坞看水灯,她去得比谁都早!”
平阳王妃自然不会甩太夫人面子,亦笑着回:“那平善倒是误打误撞了!”
石大奶奶这才找了个阶儿下,感激地朝太夫人笑笑。她只是想讨好平阳王妃,哪晓得这面却惹了那位长公主的眼,心里戚戚,想起安国公的近况,公公是个大手笔的人,一抛洒就能抛洒出几百两银子,只为了买个前朝的旧瓷花斛,婆母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几个小叔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要是亭姐儿嫁了二皇子,谁还敢小瞧了大房?
气氛终究是恢复了,平阳王妃时不时问问这个小娘子念过《解文说辞》了没,要不就问问那家娘子针法学到哪里了。小娘子们一个一个红着脸回。在场的夫人奶奶们总算是看明白了,那两个长公主来只是来凑数的,正经相看的是这位平阳王妃,一时间态度便更为热络了。
满室热闹里,只有两个人没有说话,一个是行昭,毕竟她不是主角,再来一世,什么都看开了,也能乐盈盈地为他人充作绿叶。
另一个便是坐在上首的应邑长公主。
应邑神色愈加黯淡,看大夫人听完太夫人的话,神色好像平静了很多,白白的圆圆的脸舒展下来,瞧起来日子像是过得舒坦极了。心头不禁气闷得想跳起来,无端地想起了贺琰那个清早送来的信,上头言辞恳切,语气温和却句句像刀一样戳在她的心头,贺琰说起了少时的时光,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吧。十四五岁的贺琰还很青涩,连送一个对半铜镜给她,都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的呢?是了,是因为那个是非不分的老临安候,在临终的时候还牵挂着贺老三,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妾室,执意要上书朝堂,将嫡系一支从家谱中除名,还要告贺琰的忤逆之罪,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可就从那个时候起,贺琰便更加沉闷下来了,日日练剑读书,要不就是在太学监里整日整日地闷着写字,再也没往宫里边乱跑了。
记忆中她再见到的贺琰时,他穿着一身红袍,还有一个长着圆圆白脸的小娘子形容怯怯地跟在他身后——这是新任的临安候大婚之后,带着同样出身名门的新妇来进宫谢恩。她质问他,他沉默。她打他,他不动。
她哭得肝肠寸断,他便垂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的我娶不起你。在我的心中,你很重要,可家族和前程,比你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