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当年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打过两架。那个人和她刚成婚那会儿,赤京城里都是她不受宠的传言。彼时他以为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血统纯正的边王,便狠狠揍了那个人一顿。后来在炎凉,他又被那个人揍了一顿,没有任何理由。
他和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朋友?那个人在西北为战火所困的时候,只想到了他,彼时的谢明岚。他们之间有过君子协议,如果那个人不幸丧于战火之中,他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爹爹,你又在想什么?”
“老了,总是想起过去的事qíng。紫烟,我们回家吧。”他站起身,紫烟过来扶住他,两个人往山下走。紫烟问,“为什么我不跟爹爹一样姓谢呢?听说以前在赤京城,有一个士家豪门就是姓谢呢。可惜后来没落了,家财丧尽,只留了一座很大很空的院落。”
“你最近总用听说听说,打哪儿听来这么多的说?”他敲了敲少女的脑门。
少女的言辞开始闪烁,“镇上听来的。”
这个小村庄离一个大镇不远,而那个大镇离赤京不远。谢白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村里的人只知他与女儿相依为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紫烟就叫紫烟,她不姓谢。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是随着母亲的姓。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白的夫人,也没听他提起过。
村里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逸,一转眼,瘦瘦小小的gān瘪女婴,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村里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可就坐不住了,纷纷央求着家中二老来提亲。此时,谢白坐在村长夫妻的面前,有些不自在。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擅长与人打jiāo道。特别是当这些人提来大袋小袋的礼物,他就更不自在了。
“紫烟是个好姑娘,相貌出挑,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犬儿可有这个福气……”村长话说一半,谢白就打断了,“村长,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紫烟自己拿主意。”
“怎么不算?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村长夫人瞪圆了眼睛说。
“比起那些繁文缛节,我更希望她以后都活得幸福。”谢白说得平静,不卑不亢,反倒是让村长夫妻愣怔了。家里的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娶这个紫烟,他们又岂是真心满意这门婚事?
谢白送走村长夫妻,刚转了个身,就听见少女欢快的歌声。就在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紫烟,我要出一趟远门。”
紫烟摇头,“女儿愿侍奉左右。”
谢白看了一眼院里的紫藤花架,没有说话。他这辈子负了三个女人,一个把他从紫藤花海里牵出来,一个为他死在异国他乡,另外一个他亏欠了最多。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不下心中的芥蒂,如今十数年光yīn过去,紫烟都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一笑而过呢?
“爹要去哪里?”紫烟挽着他的手臂,亲昵地说。
“去看一个故人。有些话想要单独跟她说说。”
金陵是帝国敛金聚银的地方。自从和西北各国全面通商之后,北方以燕京和炎凉为首,南方以赤京和金陵为头,各自拥有着盛世之下最奢靡的繁华。金陵的商业更是全国之首,许多商界巨贾都以这里为腹地。
传闻中富甲天下的如意宝斋大老板齐兴,就住在这里。在谢白的记忆里,齐兴还是那个瘦瘦黑黑高高的少年。他有独门的雕刻技术,甚至比当年的炎凉第三宝还要出色。
谢白坐在马车中,听紫烟念赤京的来信。近来上了年纪,视力越发不好。这么多年,他唯一还保有联系的,就是舅舅了。舅舅年事已高,承蒙天恩,在赤京安享晚年。舅舅不用本名日久,朝中大臣多只知道工部尚书李元殊而不知道当年的天下第一工汴梁。李元殊是明王还在朝中主政时,所赐的名字了。
也是舅舅告诉他,他的身世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他确实是谢家的子孙,汴樱和谢蕴的孩子。
谢白和紫烟在辛镇住下来,紫烟很喜欢这个江南小镇,雀跃不已。翌日,谢白就去了郊外。
数里只有一座孤坟,坟上有刚奉的花,也并没有什么杂糙,看来是有人一直在用心照顾着。谢白看着石碑上的那五个字,多少恩怨qíng仇都涌过心头。他蹲在坟头,亲切地说,“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原谅你,但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下了。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