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_作者:紫微流年(227)

  直到一口疏勒话的近臣找上了他。

  王子……这个称谓如今听来恁般可笑,当初却欣喜若狂,不辨东西一头栽进了宿命。幼稚的孩子如何能想到浮华之下的潜流,早被虚名炫花了眼。

  初入王府,受训压力之大,历练之严,令糙原上自由无羁的人束缚不堪,几度想逃,俱被擒了回来,重笞责惩。他痛苦而不解,直至数年后方得悉缘由。

  两任国主尽被刺杀,百姓沸腾yù反,群臣寒栗震怵,僵局几酝倾国之乱,今时喧赫的疏勒,当日却是风雨飘摇,王座空悬,无人敢于继位。

  父亲自国外被寻回承继国主,逍遥王弟的行事声名略略消释了天山的疑惕,上表称臣,重帛相贿,终于买动了天山左使在教王尊前美言,止住了新一拔刺杀。而后为表恭顺,亲子为质以显其诚。

  年少意气,望着王服下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冷笑起来。曾经的孺慕早在非人的训练中磨折gān净,眼前的男子于他毫无父子血裔之qíng,只余棋子与棋手的计量。

  “你把我找回来,就为这一天?”

  “就算是吧。”在国民与qiáng权的夹fèng中周旋,疲色取代了洒脱,密室相对,男人在玉案后的yīn影中审视,目光复杂而晦涩。

  “你当初真该多生几个。”他毫不留qíng的嘲笑。“不然怎么够杀。”

  “机灵一点未必会死,疏勒的先祖会庇佑你。”

  先祖……他笑得险些岔气,男人仿若不闻,觉出失态,他回归正题。

  “我以为天山更喜欢一个无能的质子。”

  “你不是去做质子。”

  “真难得。”他颇为意外。“还有比质子更好的选择?”

  沉默了半晌,男人沉声道。

  “你将作为西域流民被送入战奴营,以后的路全凭自己。”

  没有身份的一介流民。“倒是很适合我。”

  他皮笑ròu不笑。“那个倒霉的质子是谁。”

  “埃达。”

  乍然听闻,瞬间燃起怒火。“不该是他!立即换掉。”

  “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无视少年爆发的怒意,男人扶案而起。“你也没资格命令我。”

  “我替你卖命还不够?”忍了又忍,他恶声呛道。“别做得太绝。”

  “他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又是一同受训,别人瞒不过天山。”

  “那又怎样,他受我连累已经够多,难道……”他忽然截住话语,眼神森冷。“你故意的,当年接我回来的时候已是这般计划!”

  太愚蠢了,他怎么没想到。

  埃达与他同样是孤儿,年纪相仿,身量相近,一道被闭于王府禁止外出……李代桃僵的暗策从许久之前已开始筹划,不然那名疏勒近臣岂会应他的请求许可带上埃达同归。

  手臂青筋贲起,他极力抑住狂怒。

  “疏勒的事与埃达无关,我做流民质子随你安排,放他走。”

  看不见yīn暗处男人的神qíng,只听话音毫无转寰。“不可能。”

  他狠狠的盯住对方,“那休想我会如你的意。”

  “你别无选择。”男人冷而无qíng。“别忘了你流着疏勒王室的血,就算背叛魔教也不会信,他会死得更快。”

  “埃达是我的朋友!”他咆哮出来,满腔愤怒几乎失控。“他和我不一样,不是为了让你利用而生出来的。”

  男人的肩动了一下。

  对峙良久,密室终于有了回语。

  “我会用重金贿赂左使,让他在天山好过一点,保住他的命。”

  多么天真,他竟然信了,或许是因为不得不信。

  而后,埃达死了。

  入山仅三个月,为一点小事被枭长老折rǔ,生生笞死。童年相依为命的伙伴就这样横死,命如糙芥,至卑至微。踏出淬锋营,得知了这个消息已是一年以后,连埋骨之地亦无处可寻。

  “你在给谁烧纸?”忽明忽灭的火光吞噬着纸钱,俊美的少年轻问。

  “我的兄弟。”

  暗夜的树梢落着一只夜鸟,静静的望着树下的火光,不啼不鸣。

  “希望将来我也有份。”

  “呸。”想也不想的啐了一声,斩钉截铁的断语。“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