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景宿怔忡地站着，无数回忆碎片在脑中回旋，看似细枝末节，却原来是糙蛇灰线：
十四五岁稚龄。与年龄不符的气度。清高冷傲。聪慧过人。内功上乘。翘起的兰花指。雌雄莫辩的女妆。貌美而杀气凛然。
连同乱葬岗上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五岁稚子，知道个什么呢，一刀下去，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痛不yù生……”
他看过锦衣卫关于内官重臣的档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汪直净身入宫时，正是五岁。
五岁入宫，不到十岁就升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直接跳过十多级。名义上是内官中的二把手，手中权力却不亚于司礼监与东厂，圣眷简直隆厚到令人发指。
据说连兵部尚书王越都是他的心腹，难怪上赶着当这个便宜叔父。
这样的宫中风云人物，白龙鱼服，混迹市井，与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联手查案？
叶阳景宿觉得脑海嗡嗡作响，产生了一种祸福难测的眩晕。
汪直并不理会他的心cháo翻涌，径直走到曹铨和道士身边，翻找随身物品，然后从道士身上摸出了一封信。浏览完，他将信纸递给叶阳景宿：“这道士法名理授，是李子龙的徒弟之一。”
叶阳景宿qiáng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将思路放在案qíng中：“李子龙，名字很耳熟……是那位当下颇有名望的方术大师？”
“何止是有名望，他的脚都伸进宫里去了，装神弄鬼很有一套，内监中不少人把他当活神仙供着，连皇上也召见过他。”汪直不屑地道，“他在信中嘱咐弟子，加紧炼制丹药，按时足额给韦舍等人送去，相关人士要处理gān净，务必不留痕迹。”
“相关人士，指的应是赵灵安、季林氏之流。赵灵安贩卖药材，很有机会与这些方士相识，便勾结起来掳买男童牟利。但李子龙并不信任他，于是将他满门灭口，作为扩大妖狐流言的祭品。为此还煞费苦心，制作凶器巨爪，又将禽畜用药毒死，一切都是为了渲染妖狐杀人的诡象以掩人耳目。哦，他儿子的脑髓，应该也是这伙妖道顺手挖走的。事后fèng合头皮、入土埋葬，大概是方术上的讲究，怕死者yīn魂不散吧。”叶阳景宿流畅地推测。
汪直点头道：“合qíng合理。但有一点不明，李子龙声名显赫，宫中对他的赏赐也颇多，只要哄好了皇上，什么不能得手，偏要帮韦舍一伙人炼回阳丹药，一旦被发现就是欺君灭族的死罪，他又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
叶阳景宿也觉得迷惑：“难道他想利用韦舍等一gān内臣，得到连皇上都不能赐予的东西？是什么？”
汪直沉思片刻，又将信纸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更多线索，便道：“无所谓，将这伙左道与韦舍等人抓起来严刑拷问，还怕竹筒里倒不出豆子。”
叶阳景宿将丹鼎中的半成品用瓷瓶装了，又拿起那张丹方，这些都是物证。
丹方书写在一张huáng帛上，看起来有些年头，上面还有七零八落的小蛀dòng，不过并未影响到字迹。
看到蛀dòng时，叶阳景宿忽然心念一动：这些dòng怎么蛀得如此恰好，都不在字上……
“信纸给我！”他头也不抬地叫道。
汪直知道他有了什么重要发现，倒也不计较态度，微微一笑就把信纸递过去。
叶阳景宿将丹方整齐地覆上信纸，一条密语就从蛀dòng中显露出来：
乙巳酉时尽北上万岁山。
“乙巳酉时尽，北上万岁山……今日是九月初六癸卯日，乙巳日是初八，酉时宫门落钥，任何人不得进出。”汪直猛地抬起脸，眼中jīng光大作：“李子龙一伙这是要在韦舍等人的接应下，夜入禁宫登上万岁山！”
“第二天就是初九丙午日，重阳节。皇上于重阳登万岁山，是历年惯例……”叶阳景宿感觉自己拨云见月，窥见了某个深藏的yīn谋真容，而这个yīn谋，足以令整个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原来如此！难怪李子龙要用丹药把韦舍等人笼络得死心塌地，他是妄想着勾结宦官谋逆，发动宫禁政变，使得前朝唐肃宗、敬宗的旧事重演。”汪直深吸了口气，这样一桩大案，即使是见惯场面的他也心绪难平。
他用力拍了拍叶阳景宿的肩膀，笑道：“平叛护驾，这泼天的功劳，也有你的一份。”
☆、《明·妖狐夜出》四
汪直与叶阳景宿直入大内，火速奏报。成化帝震怒不已，当即下令锦衣卫及内廷禁军，将左道李子龙与追随他的内侍一网打尽，由汪直审讯后，凌迟枭首，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