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傲写一阵发一阵呆,写了一个半时辰,才写了十之有三。屋子火盆烧的太旺有些闷,女使便去开了一扇窗,然后为简傲磨墨,一瓣红梅从窗外被风卷入,轻轻落在砚上,被女使小心拾出又丢出窗外。
简傲忽然将笔一搁,不耐烦地说:“不想写了,你下去。”那女使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放下墨条退了出去。
chuī了一阵清风。
半扇窗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红白梅花扑漱漱落了满桌。简傲心烦意乱地抽了本唐人的诗集,随手翻开一页就看,看到最后一句却翻不动了。
那一页是一首七律,最后一句写的是: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简傲将这句在心中翻来覆去默默想了几遍,品出些从前未品出的滋味,心口竟也隐隐有些疼痛,那疼痛微弱又绵密,让心口像是被裹了蜂蜜的牛毛针扎了,疼过之后剩下的俱是隐秘的甘甜。
简傲对着哪句诗发了阵痴,一瓣还沾着雨水的花瓣落在了他的眼角上,湿润了一小块皮肤便滑落在衣襟。他忽然坐直,将桌上落花扫开,书本纸张放在一堆,从卷缸里拿出一个卷轴铺在案上。
又过了几日,梁家老太爷大寿,简伯玉病着去不了,简傲就不得不去,管事备好贺礼车马,简傲就出了门。
简伯玉这些日子jīng神不济,简傲的功课也没怎么检查,难得今天jīng神不错,就动了去查查简傲功课的心思。
书案上书本纸张摆的杂乱,简傲向来不许别人碰他的书桌,女使也不敢收拾。简伯玉看着几篇文章东一篇西一篇的放着,还有一篇沾了墨痕,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亲自为儿子收拾起来。将几支笔挂上笔架,书本归在一叠,文章压在一处,笔洗的水换了一遍,桌子上还剩了个卷轴搭在镇纸上。
简伯玉正打算把卷轴放进卷缸,动作忽然一顿,桌上只放了这个一个卷轴,而且卷轴上的绸绳也没系,应该是简傲这几日常在看。
简伯玉将那卷轴慢慢展开,摊在桌上。
画上画的正是简傲,笔法细致,神态潇洒,十分传神,衣纹用了柳叶描法,真是一副佳作,画上还写着任诞的名字盖着任诞的私印。
而画的左侧题了句诗: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字也写的韵致十足,正是简傲的字迹。
简伯玉将那幅画看了一阵,重新卷好放进了卷缸。
简傲戌时才归,今天赴会他没见着任诞,心中又是庆幸还有些微失落。回了府,就被简伯玉叫了去。简傲走的时候见简伯玉jīng神还好,结果晚上回来看简伯玉脸色又差了起来,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简伯玉躺在榻上看书,见简傲来了就把那本书随意放在一边。简傲看了眼,竟然是《简任集》,心中忍不住一跳。
简伯玉问了问梁老太爷的身体,又问了问宴席,简傲一一答了。简伯玉点点头,捂着唇咳了一阵,慢慢说:“我去看了看你这几天的功课,一日比一日偷懒。”
简傲以为要挨骂,反而有些放心。
简伯玉又说:“实在不想入仕,这事也不是不能先搁下,我想了想,有一件事更要紧。”
简傲听到可以不考chūn闱,心中掀起滔天巨làng,简直喜上眉梢,只是面上不显,口中立刻问:“什么事?”
简伯玉看着简傲,道:“你今年二十有二,这些年我不在绍兴,你找理由把说亲的人全推了,但这个年纪再不娶一门亲实在不像话,先把婚事办了也好。”
简傲刚刚还满心雀跃,现在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那本《简任集》将简伯玉的意思猜出了七分,只觉胸中一片冰凉。
纱罩内烛光摇曳,简傲微微低着头,半晌才道:“孩儿以为不急。”
简伯玉微微笑了一下,眼里却全无笑意,口气颇为和善地说:“这么说还是想先参加chūn闱?也可,我与你大伯先帮你物色人选,chūn闱之后再成婚,大小登科双喜临门更好。”
简傲站在榻前,简伯玉的话如同箭矢扎的心中淋漓鲜血,脑海中不知怎地忽然浮现出任诞的面容来。
他正正经经地说:“在下廿四年纪,不敢说貌比潘安也是侧帽风流,若是简兄于我有意,我必玉成此事,从此同走三山、吟赏风月,岂不美事?”
他泰然自若地说:“榕城有契兄弟之说,男子之间互相倾慕,便上禀父母宗族,待三书六礼便是姻缘,我便不是红妆,也可与幼微成结发之好,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