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寻死未遂,往前一扑,已在城外立定。转过身,只见无敌撑千斤闸的手已折断,千斤闸随之砸在了他肩头,一阵筋骨错位的闷响。
“哎……怎地,这般沉?”无敌本想逞能,此时却承受不住,憋得满面通红。
无名就事论事地道:“你是不是傻?从城墙上跃下来,你也死不了。”
“你能扛住……我……为何不能!”
无名摇摇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脱下外衣,揩尽身上的毒血,继而行至无敌面前,左手环抱他的腰身,与他协力用肩顶住千斤闸,同时以右手住千斤闸底部。
就在此时,应惊羽也赶至城门前,见他二人让千斤闸压住,就要取箭来she。
无名好似没看见,与无敌对视一眼。
命悬一线,两人心意相通,无名右手发力,无敌猛抬左手,同时往上拍去。
千斤闸受了两位武林高手的内劲,轰隆一声,弹高半尺。
无名抱无敌纵身外跃,就觉巨响贯耳,地皮震动,千斤闸已擦脚落下,将兵戈声隔绝在内。
两人地一滚,无名压在无敌身上,松开手,起身要去追庄少功。
无敌却爬不起来。他的右手已让千斤闸折断,右肩关节也已错位,加上千欢断绝散发作,此时脱了险,再难以忍耐,咬紧牙关,勉力忍住低吟,躺在地上直蹬腿。
无名见了此状,无动于衷地道:“你已经废了,就此退出江湖。”
“你这忘恩负义的臭王八,”无敌龇牙咧嘴地骂道,“我方才救了你的命!”
“你也知道,我死期将至,何必多此一举?”
“哼,大哥你想死,我偏要你活着,看你受苦!”
“那你为何还不起身?你要看我受苦,我可是要走了。”
无名做势yù走,无敌果然急了眼,晃悠悠立起来,眼冒金星地跟上无名。
无名待他行至身侧,斜睨一眼,冷不丁地张开手臂,是个要架住他的姿势。
无敌这才不qíng不愿,搭住无名的肩,把浑身重量傍上去。
当是时,一轮残阳落照。长gān里的街衢,霞光熠熠,屋舍连甍,炊烟袅袅。
无名和无敌互相扶持,呼吸间的血汗气,已让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取代。不知哪家,老妪唤儿孙用饭,一声长一声短,切切,听得人思归。又有嬉戏的童声传来,天真烂漫,令人惆怅。
他两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却均不以此为苦,只因,彼此就在身旁――
十载苦寒曝暑,见证彼此最盛的韶华。即便血脉从未相连,时时明争暗斗,他俩也如荒生荒张的棘蔓,无人看管,不觉长成一团。就算枝杈折断,根也始终纠缠。枯荣与共。
彼此在身旁,心里便安宁踏实。至于品貌如何,是否相看两相厌,并不打紧。
要紧的,恰好是对方,于恰时,恰到好处地陪伴左右。
――无敌即便让无名误会,也要死乞白赖留下,甚至不惜以死相换,所求的不过如此。
无名一无所求,可是有,总胜过无。
有一具热乎乎的躯体揽入怀中,和孤零零地死去,毕竟还是有差别的。
但他不知,无敌反复无常,胡搅蛮缠,究竟是想要什么。
两人走了不多时,见一只木鸢自暮色中飞来。无名扬手捉住,若有所思。
无敌喘着粗气道:“看来,少主遇见了匠门的鲁少主,已脱离险境。那鲁少主有马队,只怕现下已走远。等会路过驿站,我去弄两匹马来。”
无名听罢,中肯地说道:“你筋骨错位,骑马颠簸,只怕要瘫。”
“哼,反正迟早一死,瘫就瘫了,怕什么?”
无名凝望官道,望了良久,惫懒地道:“既然要死,哪里的huáng土不埋人?何必再追。”
无敌早知,无名滥用天人五衰的心法,已将阳寿借尽,死期就在这几日。
因此也毫不意外,随口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散功?”
无名漫不经心地答:“过不了今晚。”
无敌随上一任死劫学艺时,见过师父散功的惨状,当即止住脚步,突发奇想道:“大哥,你身上有没有,服下能死得舒服些的药?快别掖着藏着了,给我也来一打!”
“并没有。”
“唉,大哥,这就是你不够聪明了,你看魔教的‘千欢断绝散’多厉害?你就该写一张药方,取名‘含笑九泉散’,服下后飘飘yù仙,不如叫‘羽化升仙丸’,‘早登极乐丸’也不错,真教人难以取舍,gān脆就叫‘含笑九泉羽化升仙早登极乐丸’。你想想,名字长有长的好,比如你给某掌门下药,某掌门大叫‘不好,酒里有毒’!一gān弟子扶住他,拿来各式解药,问是什么毒。某掌门竭力道,‘是病劫无名的含笑九泉羽化升仙早登――’,一语未尽已咽气。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