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96)

2017-01-11 朱雀恨

  这一次,虽然用了药,但从头到底,司马冲都很清楚,跟他做的人是王敦。

  後来,更鼓远远地响了起来,司马冲从熟睡的王敦身旁爬了起来,身子像是散了架,头脑倒是异常的清醒,他披上袍子,趿著木屐走出了房间。

  外头还在下雪,夜风挟著雪片扑到脸上,刺骨的寒冷,司马冲从怀中掏出一个水晶瓶,望著里头无色无味的液体。

  “每天一滴,下在茶水里,王敦应该活不到chūn天。”郭璞是这样对司马冲说的:“他毕竟是天下第一猛将。不除了他,总不是万全之策。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是……”

  没什麽“但是”,司马冲握著那水晶瓶,将它缓缓贴在了心口,他已将毒药下到了五石散中,不是一滴,而是两滴。

  一命换一命,他只会这样杀人。

  郭璞还说:“你要保重,等到这事完了,你跟万岁总有重逢的日子。”

  那是多麽美好的前景,司马冲伏在栏杆上苦笑起来。他相信哥哥会赢的,他相信总有一天哥哥会来找他,只是他无法坚持到那一天了。

  5

  天一日寒过一日,转眼就是新chūn,王敦命人在後院的枯枝上缠了红绸,把个寒素的冬日装点得热热闹闹,可冬天到底是冬天,池塘里水色幽冷,池面上覆著一层冰,透明的、薄而且脆,司马冲坐在窗口,看著那层浮冰,一瞧便是半日。

  那透明的冰,像极了怀里的水晶瓶,怎麽捂都是寒的,一点点的凉、一点点的痛,贴心刺骨,缓慢而又致命。

  司马冲怕那里头无色无味的液体,每次将它倾进碗里,他的指尖都会发抖。对於死亡司马冲并不畏惧,他的心已经死了,剩下一个躯壳,怎麽都是在迈向腐朽,快一些、慢一些而已。司马冲随时可以杀死自己,但是杀死别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司马冲也知道,王敦不是善类,一个将军,纵横捭阖,又善玩权柄,枉送在王敦手里的xing命只怕不在少数,就是司马冲自己,也被王敦伤害过,可就算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加起来,那又怎麽样呢?王敦也是一条活生生的xing命。

  跟王敦他们不同,司马冲不是个厉害人物,他胸无大志,没有深谋远虑,反把细小的东西看得极重,花开他喜、花谢他叹,便是一只林鸟坠下枝头,他也会郁郁半日。小时候,父王领著诸子去围猎,司马冲总是一无所获,绍便把自己打的鸟雀挂到他鞍前,司马冲晓得哥哥疼自己,怕自己被兄弟们看不起,可那血滴滴的羽毛、死不瞑目的鸟眼狰狞恐怖,总叫他一阵阵地恶心。

  那些记忆被埋在岁月的尘埃下头,司马冲很少去想,可这些天,他常常会想起那些鸟雀。当他将药一口一口哺给王敦的时候,王敦总爱盯著他看。贴得太近,王敦的面目都模糊了,司马冲只瞧见他的眼睛,圆的、黑的,仿佛到死都不会闭上。

  杀人是可怕的,缓慢的杀人更是恐怖,被折磨的并不仅仅是受害者,杀人者也无法豁免,只要有那麽些许的良心,只要有些许的不忍,地狱便张开了大口,咬住了心肺,缓缓地切割,缓缓地撕绞……

  煎熬没有尽头,丛生的不只是绝望,还有疯狂。有时候,司马冲恨不能把那瓶东西全倒进五石散里,然後在苦涩、在微醺、在苏麻、在激烈的xing爱里死於狂欢,这样对他、对王敦都好,至少gān净。

  可司马冲知道,他不可以。他杀人是为了江山。立刻杀死王敦,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qíng,然而王敦一死,王含、王应即刻便会起兵,数万大军滚滚东下,建康守军不足万人,哪里挡得住了?即便侥幸得胜,也逃不过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郭璞说,不能让王敦死得太快。

  於是,司马冲只能慢慢地索命。一天一滴,瓶子里的水线缓缓地沈下去,郭璞说,等牡丹都开了,建康的兵马便足了,一切的磨难也都到了尽头。

  “想什麽呢?”腰被箍住了,耳後是热咻咻的呼吸,司马冲知道是王敦,他依旧望著池塘,一动不动:“牡丹什麽时候开呢?”

  “四、五月吧,怎麽?你喜欢那个?明天叫人搬两盆来。”王敦的手自他领襟探入:“等拿下了建康,沿著秦淮,我帮你种一路去,到了chūn末,水绿花红……”

  司马冲笑了,他转身坐到凳子上,凝视著王敦,缓缓地撩开了袍子,腊月天气,那一层单袍下,竟是个光luǒ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