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咳了好几声,看了十三娘一眼,皱眉微微摇头。
十三娘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含笑长跪而起:“不必劳烦阿嫂了,如今阿嫂便是拿了仙果来,我和姊姊只怕也尝不出滋味。说来都要怪我。玉娘姊姊今日到我家时,恰好子隆也托人送了家书回来,信上提及了阿兄荣升之事,对阿兄提的铨选法却有些担忧。姊姊也正担忧此事,和我商量了日也不得要领,我这才提议要上门来打扰阿嫂,没想到只是给阿嫂白白添了烦扰。”说完便郑重地欠了欠身。
琉璃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代人受过,忙起身还礼:“十三娘太客气了,自家姊妹,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此事我当真是第一回听闻,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十三娘指点。”裴行俭的法子虽不是十全十美,但比起眼下选拔官员主要看出身、靠门路的老法子,总要qiáng得多吧?她们是在着哪门子的急?
崔十三娘语气多少有些犹疑:“子隆说,这法子周全是极为周全的,只是以考为主,而第一关考的就是律法政务,自然会得罪天下的衣冠子弟。”
得罪了所有的官二代?琉璃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以前当官靠出身和门路,衣冠子弟自然最有优势。而按裴行俭的法子,所有的人都先要过笔试关,考的主要还是行政能力,他们的优势便dàng然无存。裴行俭的确是想出了最公平的选拔法子,可这种公平,对享受惯特权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衣冠子弟和他们代表的高官世家,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势力,以前那么多选官,都因为无法平衡他们之间的利益而被拉落下马,裴行俭如今要挑战的,却是整个高官世家阶层……她越想心里越惊,只能抬头看着崔十三娘:“那裴舍人的意思是?”
崔十三娘看了看崔玉娘才轻声道:“子隆也没什么法子,只是想提醒阿兄一声,他的法子的确能革除眼下选制的诸多弊端。可是凡事yù速则不达。若是cao之过急,只怕会惹来物议汹汹。毕竟似咱们崔家、裴家这般诗书 传家的门庭不多,那些宗室新贵、豪门子弟,让他们与流外庶人同场竞技, 比熟知律法,比评议时政,着实有些qiáng人所难,他们若是恼羞成怒……”她 低叹一声,收住了话头。
琉璃点头不语。裴炎和裴行检一样都是科举出身,但衣冠子弟里像他 们这样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靠着父祖余荫步入官场。如今裴行 俭阻了他们的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想了半日,她也只能跟着叹气多 谢十三娘提醒,待守约回来,我定会将裴舍人的好意转告于他。”
崔玉娘轻轻“哼” 了一声,头上的步摇晃得老高,再也掩不住眉宇间的 那丝愤然:“大娘果然是个心宽的。如今圣旨已下,他们推行此制,便是得 罪天下衣冠,退缩不前,便是有负圣望,所谓进退两难,莫过于此!裴少伯 如今倒是名动天下,可真正推行起他这套法子来,只怕不知多少人会赔上 前程!”
原来如此!敢qíng她今天这一腔的盛气,是因为觉得裴行俭自顾着出风 头,却拉上了她家夫君李敬玄同抗风险?难道她以为李敬玄那种人是裴行 俭几句话就能蛊惑的?琉璃气极而笑,脱口问道:“不知玉娘可知,李相前 些日子曾来过寒舍’与外子相谈甚久?”
崔玉娘怔了一下,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略知一二,相公说是过来询 问张郎官的后事。”她似乎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qiáng,忙又补充道:“此事大 娘都不知晓,我家相公就算过来,也未必知晓详qíng!"琉璃点头受教,又满脸诚恳地问:“那朝会之上,李相可曾提出异议?” 崔玉娘脸色更是难看,沉默片刻才道:“当时裴少伯那般侃侃而谈,圣 人又点头称是,他总不能生生拂了少伯的颜面,因此才附和了几句。说来 此事这般要紧,裴少伯就算有心推行新制,也该缓缓图之,容大家商量个万 全的法子。如此当庭上奏,却是连个退身的余地都没留下!如今又该如何 是好?”
万全的法子?要大家商量商量就能商量出万全的法子来,还用耽误这 些年?琉璃心里叹气,想到李敬玄已是裴行俭的顶头上司,此后还要同舟共济,到底耐着xing子点了点头玉娘所虑极是,此事的确棘手。只是 你我对朝堂之事都所知甚少。外子虽然不才,却并非莽撞之人,李相更是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他们做事想来总有他们的道理。咱们与其现在就担惊受怕,自乱阵脚,还不如等他们回来,好好问一问再做打算,玉娘以为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