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灯如豆。
“我袖子是湿的,抓着凉。”他慢慢地为她攒gān头发。
她依在他怀里,仍他摆布,宛然一个失去了吊线的木偶,除了那只死死不松开他的右手。
从发跟到发尖,一点一点的攒去水珠。
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襟上,颜色又深了一层。
外面的雨又大了。
他蹙了蹙眉,看着夏月抓住自己冰凉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烫暖和的手又凉了,于是想让她放开。
“月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松了吧。要不我牵你的手。”连哄带劝,才缓缓将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月儿,记不记得以前晚上我怕黑,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守在chuáng边。”
“白天又牵着我在锦洛的大街小巷到处走,一副怕我被别人欺负的样子。书院里那个被你教训过吴淦,你还记得么?”
他将她放chuáng上,自己坐在chuáng缘,看着夏月。
她似看非看地望着屋顶的瓦面,无声,无息。
“如今我都长很大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小,所以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桌上灯光格外微弱。
她依旧默然,无神。
子瑾神色一黯。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要不是我突然对你做出那种事qíng,你怎么会跑出去。”
“所以才……”
“我明明从那个地方过了很多次,都没有听见你叫我。”
“如果我不是个聋子,如果我听的见声音……”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声音都开始颤抖。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这种残缺而感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哀。
就算是以前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也是淡淡笑过。
“都怪我,都怪我……”漫长的自言自语最后化做痛入心扉的自责。
坐到深夜,衣裳的湿气也去了大半。
他乏极了,可是一瞌眼就会想到白天的一幕一幕。
半宿难安,又不敢动,怕手掌一挪就惊动了chuáng上的夏月。
很少见她有那么安静的时刻,仿佛是心都枯竭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眸子像一潭死水一般地空dòng。倘若她没有拉住他的袖子,他也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让她独处的,怕她做出什么事qíng来。
现今,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帘,似乎是睡了,鼻息很安稳。
忽然,他的喉咙有些发痒,很想咳嗽,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憋不下去,只得用左手捂住嘴,压住声音闷咳了一下。
这一咳成了昔日旧病的导火索,引得肺上的呼吸一阵绪乱,脸色顿时大变,不禁弯下腰,吃力地喘息起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用劲全身力气保护着那只与夏月连在一起的右手,竭力地让它稳定,以免让熟睡中的她察觉。
但是喘息越来越重,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地多。所以更不能为了缓解疼痛而一味地躬着身子,于是左手抖着捏住桌沿,然后缓缓地将上身直立起来,努力让呼吸更顺畅。
不过这样坚持每一个刹那都是煎熬,更莫说要他用意志力要直起身体,手指一紧,右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子瑾。”她终于觉察,焦急起身,“药呢?”伸手朝他怀中一探——没有。
他们都没带。
这哮喘病,他已经许久不发,她也就没把事qíng放在心上了。
他满脸冷汗,喘得根本无法说话。但见夏月一连急噪,他费力地抬臂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夏月顿觉潸然,就算在病成这般模样,他依然不忘宽慰自己。
她想起身去叫人,却被子瑾留住。
如今反倒变成他不放手,仿佛她一走便抽去了他支撑的源泉。夏月心中一涩,只好反握住他,紧紧的。
喘息良久,那几口气终于缓下来。
“你存心的是不是?你就折磨自己,来让我难过是不是?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受寒,还故意糟蹋身体,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心放下一半来,便垂目不语,并不看她。
夏月微恼,扶正他的脸,道:“你这聋子做的倒还好,不想听我唠叨闭上眼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