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羹一箪,布衣一袭,从此相依为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我会做最美味的饭菜,唱最婉转的歌谣。
他总说,红袖,红袖,你必是前生欠我一段qíng的狐妖,今世托生晏娘来报我。
我不愿意听到晏娘二字,他每每忘qíng唤起,我便怫然作恼。
时日渐久,他终于忘却,只唤我红袖。
白日里,他在书塾教习小童,我在河边浣纱洗衣。
村庄外有碧水绕山而过,清流潺潺,落英点点。
稚童追逐嬉戏,三三两两村妇指着我窃窃私语。
从不曾如此接近过人群,起初我害怕莫名……幻化出美人皮囊,并非难事,难的是我不知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叫做红袖的女人。
我偷偷窥看乡邻少妇,学她们洒扫、fèng补、浆洗,养老扶幼,终日劳作不休。
原来女人也需cao持生计。
我告诉公子,我会织造。
他不悦。
他说他的妻子应着霞帔,踏珠履,领诰命,做一品夫人。
他不容我沦为粗鄙妇人,同村妇一般辛劳苦做。
夜夜席间枕上,我又闻到那诱人甘香,甜如蜜,暖如chūn,从他唇间丝丝缕缕进入我口里。他说,有妻若你,此生足矣。
月照枕上,清辉笼住他安恬眉眼。
我目不转睛看他。
公子,你可知道,起初我只是顽心大起,贪你诱人甘香。
起初,只是如此。
往后,却才开始。
他教书辛苦,收入微薄,渐渐入不敷出。
夜里笔墨青卷,秉烛苦读窗前,发奋博取功名,却仍屡试不第。
人间chūn秋太过匆匆,我已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头,也记不住我们相依为命过了多久。只记得他书塾里教习的孩童渐渐长高,从垂髫小儿到唇边长出绒须。
他在我眼中仍是风度翩翩。
我的容颜也不曾改变。
终有一日,他开始蓄起胡须,对镜感叹,十年了。
十年是多久,有从朝阳升起到夕阳坠下那么久么?
我一直以为岁月漫长,无处消磨,却忘了人与我是不同的。
他读书的时候越来越少,从前不肯卖字,如今也作些字画,拿去市集换几个酒钱。
一天在市集受了村氓欺rǔ,他愤然归来,夜里大醉,敲着空酒杯,怅笑自问,何年可归去。
原来心心念念,他仍记着归去,记着功名。
我沏上一盏粗茶,以茶香代蘅杜,记得夜夜案前,红袖添香。
他却趁醉拂袖摔杯,将茶泼了一地。
贫贱夫妻百事哀,徒有红袖,无心添香。
做人做得久了,这双修了五百年的眼,观人心若明镜。
我转身回柴房,闭门秉烛,忙碌到天明。
织造,是我族与生俱来之能。
呵气成丝,落手成纹,再没有比我更灵巧的织娘。
我织出的布料,如山间流岚飘逸,如天上白云皎洁。
待得天明,我将夜里织的几匹布料,托邻人带去市集售卖。
日暮时,邻人带回纹银百两,说我织的布料一售而空,引城中争抢。
乡人奔走相告,称我巧手娘子,妙织如神。
他捧了银两,只是呆立。
我问他,这百两银子,可够买下薄田几亩,宅院一间?
他怔忪良久。
不,红袖。
你可知你指尖手下,已有良田华厦,富贵无边?
他紧紧拥住我,如珠如宝,如癫如狂,欢喜似久旱逢雨,彷佛眼前已可见满目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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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他倾尽这百两银子,在城中开了一间红袖织坊。
开张三日,顾客盈门,风声不胫而走。
又三日,小小织坊,门槛险被踏断。
再三日,时不过正午,我所织的布料俱已售完。
三个月后,我们不得不将织坊迁入更大的宅院。
半年后,僮仆使女杂役都有了,红袖织坊名扬全城,连外乡人也渐渐到访。
富贵来得如此容易,原先高不可攀的一切,转眼唾手可得。
记得第一次盘账,他将账册看了又看,将所获金银锁入箱底。夜里几番醒来,忍不住开锁验看,唯恐那真金白银会cha翅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