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午时将过,那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陆续进来几人,当先一名内侍,正是皇后宫中总管太监汪世元。
怀风稍稍回神看向来人,一瞥间,只见汪公公身后两名狱卒,左边那个生着枣核脑袋,手里捧着个漆盘,当中端正正一杯殷红醇酒,登时脸上一片惨白,血脉凝结中只听得一把尖细嗓音道:「咱家奉娘娘懿旨,前来送侯爷上路。」
怀风再料不到皇后这般急不可待要他性命,想起往日里她待自己和蔼可亲的样子,心中便如刀割一般,死死盯着那杯酒发不出声。
这般差事汪世元干过何止一遭,人犯临死之前诸般癫狂之状见得多了,哪里将怀风这等凄厉目光放在心上,径自笑道:「这冒认宗亲之罪怎么着也得是个车裂的死法,奈何娘娘心善,念你这么多年蒙在鼓里并不自知,且顾忌皇家脸面,便下旨好歹留个全尸,也算是你的造化。如何,痛痛快快喝了吧,早走一步早投胎,兴许下辈子倒真是个皇子皇孙呢。」
他一番刻薄言语说完,半晌不见怀风动弹,等得不耐烦起来,便要命狱卒硬灌,还未下令,却见怀风身子晃了两晃,缓缓伸出手来。
怀风一生大多平安顺遂,唯独这一年接连经历许多不堪,犹以这数日更甚,心海深处早已种下一丝厌世之念,此刻死劫便在眼前,震惊悲愤过后却是异样宁定,将鸩酒稳稳拿在手中,送到嘴边,心中暗道:一了百了,如此甚好。
仰头咽了下去。
那酒一入喉咙便顺流而下落入腹中,怀风只觉酒过处便如让雪裹住了般,冰冷之后一片麻木,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心神也渐渐模糊,便在这濒死之刻,脑海中却只浮现出怀舟面容,想起这有名无实的哥哥苦心积虑要救他出去,若晓得人已死了,不知该如何伤心难过,蓦地心中抽疼。
只是这疼也只一瞬,随即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就此没了生息。
过了足有移时,汪世元伸指到他鼻端,确定气息全无,仍不放心,又把一会儿脉,认定人已然死的透了,尖笑道:「真看不出,生的这样秀气,行事倒是爽快,也省了咱家费事。」
他差事办完,这便要回去缴旨复命,也不多待,抬脚便走,还未跨出门去,忽听一个狱卒问道:「敢问公公,这尸首如何处置?」
汪世元住了脚回头后望,眉眼间颇有不耐之意,「往日你们都是怎样处置的,照办就是。」
那人搓一搓手,样似为难,「往日里死的都是贵戚,尸身收殓齐整仍旧送还各自府上,这个说宗亲不是宗亲,小的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公示下。」
汪世元一听,猛地省起安王,皇后不愿同这外甥反目,赐死怀风一事便秘而不宣,连皇上也未告知,便是想拖得时日久了才缓缓露些风声出来,以免安王情急激痛伤了姨甥和气,若然这时送了怀风尸身回去,岂不有违皇后之意,顿觉棘手,正踌躇间,忽听另个狱卒道:「这有甚难办,这人眼下已不是宗亲了,不过罪民一个,尸首交还回去也入不了祖陵,倒还叫安王府上为难,不若寻个乱葬岗埋了就是。」
汪世元眉梢一挑,笑道:「你倒见事明白,这般处置便好。」
如此放了心,施施然去了。
他一走,俩狱卒便将怀风尸首抬了出去,随便找张芦席一裹塞到马车上,赶着车去了城外东郊的乱坟坡。
这乱坟坡原是个义冢,挨着座七秀山,傍林依水,景致倒也过得去,起先用来安葬些客死他乡的无主孤尸,渐渐埋的人多了,平京城里一些穷人家买不起棺木坟地,家里死了人也往这儿送,草席子一卷埋进地里,竖个木牌也算办了丧事,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个方圆里许的大坟场,一到夜里野狗成群出没,专刨那新鲜尸身饱腹,将个坟头扒得七零八落不说,尸首也肉去骨散,看去甚是可怖,便是晴天白日也觉糁得慌,等闲人都不愿轻易来此。
两个狱卒将尸身运到地时还未到申时,坟场中不见人迹,只两三只野狗正啃着具新尸,一见生人靠近便都跑了。俩人寻了个空地便开始挖坑,才挖了两尺深,一个便嫌累住了手,道:「老龙,挖这般深也够了,这便埋吧。」
那叫龙四的却道:「罢哟,他虽不是真凤子龙孙,好歹也跟王府里养大的,听闻安王爷待他跟亲兄弟没两样,保不定日后前来寻尸另行安葬,现下不埋妥当叫野狗刨了去,日后他朝咱俩要尸身可怎生是好。你嫌累,不若先回城去,这里尽交给我就是,你回去烫上壶好酒,备两个好菜与我,今儿个活计我便都替你干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