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听笑起来,「便知你老龙够朋友,好,便这么办,我去官道上搭车先回城里,这马车留下,你拾掇完了赶回去吧。」
两人商定便分头行事。
待那人一走,龙四又挖几下便住了手,四下瞭望一番,确定无人,扔下挖了一半的坑,往南挪动几丈,找着块做了记号的木牌向下挖去,不多时刨出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来,是具才死不久的少年尸身,穿着一袭细缎中衣,同怀风身上那件并无二致,便连身形也甚是相似,只是尸身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尸体本事龙四昨晚预备下的,这时挖出来拖到那才挖的浅坑里,又去车里将怀风身上外袍扒下来给尸身穿了,这才拿土掩了,起了个矮矮坟头。
他这一番功夫做完,再不耽误,立时去到车里将怀风尸身搬了出来扛在肩上,斜刺里钻进小树林,向着七秀山一路疾奔。
七秀山便在不远处,行有二三里也就到了,龙四脚步不停,顺山脚往西又绕了四五里,找到那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进去将怀风放到地上。
这山神庙久无香火,破败不堪,供奉的山神爷泥胎都糟了一半,龙四去那神像后面取了瓶酒出来,手指如钳,捏开怀风下颚往里便灌,随即手向上抬,那酒便进了肚子里去。
他这番动作甚是爽利快捷,做完便扔了酒瓶坐在一旁静等,过了约莫盏茶功夫,忽闻一声轻咳,竟是从地上尸身发出,又过片时,便见怀风眼皮动了动,缓缓张了开来。
怀风躺在地上,甫一张眼,看见的便是那半尊山神像,不由一怔,暗道:人死后果然是到阴曹地府里来,只是这无常鬼怎么生的这样奇怪?
正纳罕间,忽听身旁有人道:「小侯爷醒了?这便起来吧,地上凉,躺久了恐要落病。」
惊疑转头侧望,便见一名狱卒坐在一旁,那张脸极熟悉,正是宗人府大牢里看守自己的龙四。
「你也死了?」
怀风大是诧异,自然而然起身同他对望,待一坐起,忽觉出异样,心中登时生出个荒诞之念,几要以为自己还活着。
正迷惑不解,便听龙四道:「您没死,我也没死,小侯爷,咱两个仍在阳间好好活着呐。」
怀风大吃一惊,看清所处之地,疑惑更甚,「这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不必惊慌,您现下已是逃出生天了。」
龙四见他目露戒备,笑道:「小侯爷,小的原是安王府里的亲卫,年轻时随侍过老王爷的,又受过您母亲大恩,您有难,小的自然不能袖手不理,故此想法儿救了您出来。万幸一切顺当,叫小的得了手。」
「你做过我爹……安王府亲卫?怎么我却不记得?」
提起雍祁钧,怀风顺口而出一个「爹」字,瞬即省起自己并非亲生,情急之下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硬生生改成安王府。
他这一番别扭自然逃不过龙四双目,却做不见,道:「我随侍老王爷时您还在娘胎里,便是小的辞去亲卫一职时您也还未出生呢,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一番话说完,怀风顿时心如擂鼓,问出的话都带了颤音,「你那时便跟在我……王爷身边当差,那你可知我亲生父亲是谁?你说受过我母亲恩惠,又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
龙四轻叹一声,从神像后面掏出个蓝布包袱,找出件素布夹袍递给怀风,道:「天凉,您先穿上,容我慢慢讲。」
那袍子簇新,显是才做的,怀风接过穿了,极是合体,知道这龙四必然一早做了准备,暗暗感激。
拾掇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些干草让怀风坐下,龙四缓缓忆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我跟王爷去江南督办漕银,驻扎在苏州时遇到了您母亲,那时她才怀了身孕,身边陪伴她的便是您的生父了。」
「啊!」
听到这里,怀风忍不住惊呼出声。
「王爷同您父母俱是旧识,那日于苏州偶遇,很是高兴。您生父姓阴,名讳上七下弦,王爷一直呼他七弟,我们几个侍卫便都称呼他阴公子,管您母亲叫阴夫人。」
龙四回想起当日情形,眯起眼睛微微出神,「阴公子是江湖中人,武功既高,又生得俊美万分,我一生中从未见过那般出色的人物,阴夫人容色也是极清秀的,相比之下却不免逊色许多,但胜在满腹书卷,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那时阴公子遇到了很大麻烦,有人要取他性命,因此无力照护妻儿,欲送夫人回娘家待产,不料您外祖父母突然故世,两人一时无计可施,便滞留在了苏州。王爷知晓阴公子难处后便将夫人安危一力承担下来,接了人进苏州行辕照拂。他是亲王之尊,想要护谁自是轻而易举,那些江湖人武功再怎样厉害,又怎敢同朝廷做对。阴公子见夫人有靠,极是放心,只身返家去应付眼前之劫。只是他对头似极厉害,才过几个月便传来阴公子被害身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