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521)

2020-08-29 七月新番

    “到了六国时,诸侯国各自为政,大篆成了正体,六国各自演变的简化文字为俗体……”

    “秦时书同文字,以小篆为正体,见于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等,而官吏抄录简牍公文所用的隶书为俗体。”

    “由此可知,今之大篆,古之俗体也。秦汉礼仪与殷周不同,文字也不同。”

    “自有汉以来,小篆多只见少数青铜铭文中,不再使用,倒是简便的隶书成了正体。萧丞相草律令,亦著其法,童子小学习隶书,成年后,能讽书九千字以上者,乃得为吏。吏民上书,字或不正,御史辄举劾。”

    给皇帝的上疏,若是用其他大篆小篆文字,或者太过潦草,可是要被弹劾的。

    隶书从此大行于世,成了标准正体文字,反倒是大篆,几乎失传了,只有名宿大儒才能掌握,但儒生多好复古,越古旧的东西越好,还是捧着这些东西不放,将此视为精英的标签和优越感的一部分。

    就像中世纪不同国度的教士们,都要用拉丁文来解读圣经一样,不但坚持古文尚书、左传要以古文传授,甚至连《毛诗》也弄出了古文版本。

    如此看来,齐学那帮人倒是活学活用,早早拥抱潮流,难怪会讨汉武帝喜欢,大行于世。只可惜他们偏离初衷太远,盘子也大,想要加以改造为我所用太过困难。

    哪像左传,这屋子里坐着的四个人,竟就占了传人的小半,不需要任弘在经术上有多大成就,只要熬死了他们,任弘就能撑起“左传宗师”的大旗来。

    但试探还是需要的,他得搞清楚贯长卿的态度,任弘指着那被翻了无数遍的《左传》卷章道:“这些所谓的蝌蚪文乃是鲁地文字,介于大篆和六国文字之间。”

    “子公兄说,用隶书抄写左传,会偏离圣人之意,若是如此,六经本是周代大篆,当用六国文字来抄写时,已经偏离大道了。”

    徐敖争辩:“所以才需要训诂,明白最初的文字发音、用意,以免后人误会,入了歧途。”

    任弘摇头:“那子公兄觉得,贾谊的训诂、夫子的解经是否符合左丘明原义?”

    徐敖朝枯瘦的贯长卿一拜:“夫子钻研数十载,每个词,每一句都小心斟酌,不曾偏倚。”

    任弘笑道:“那还有什么好惧怕的?既然夫子能正确解读,译成隶书亦不离其意,用古文与今文,不过是形式,又有何区别?”

    “用古文,这就好比在门外设置一道壁垒,让不少欲学左传的人望而生畏。我看那齐学今文之盛,不在于他们的义理有多好,而在于容易让人入学,正应了颜回评价孔子教学的那句话。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用隶书传左传,乃是有教无类。”

    徐敖摇头:“不然,唯上智与下愚不愚,下愚者与中庸者不必理会,教导上智者即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吾等学经传,不是像齐学诸生那样,为了取青紫,为了做官富贵,而是欲继圣人之纯学!”

    任弘皱眉,徐敖所持的这种精英主义教育,注定会越来越小众,最终无声湮灭在时代浪潮中啊,但他嘴上却道:

    “我和子公想的一样。”

    任弘也会上价值,赫然起身。

    “弘之所以拜入夫子门下,就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君子儒,掌握经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席话,将始终坐看两个弟子争执的贯长卿震撼到了,反复默念了几遍,颔首:“今日始知道远之志也。”

    儒的核心理念乃是入世,不管朝中贤良文学的所作所为是否阻挠了时代进步,可他们内心深处,都装着一颗以天下为己任的心。

    不是所有人都在为关东富豪说话,也有人为无立锥之地的穷苦百姓张目,他们仗剑行走在田间地头,在宗族社饮中领会人间冷暖,问题只在于,给这个老大帝国开错了药方。

    任弘长作揖:“可是夫子,尽管弟子欲有作物,但如今左传面临的情形是,百余年间,传人已只剩下不到十人,公羊榖梁也不承认吾等,视之为伪书,朝中的张子高常欲与之争辩,奈何寡不敌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