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觅秋低头看着脚边的钱袋,眼前忽而又黑了,他渐渐放下手,抽泣道:“你是我,是我舅舅啊……”
为什么娘要让一个被自己叫做舅舅的人,以那种方式,来救自己。
一定是徐小平骗他的。
梁觅秋道:“我不信。”
徐小平冷笑道:“滚。”
梁觅秋摸索着捡起钱袋,忽而恍惚道:“我爹走前,让我永生永世不得找二人,一是具信流,二是你。”
徐小平一滞。
梁觅秋的眼泪像串珠一样从脸上掉下来,轻声道:“他亦不想你救我,是这样么,舅舅。”
这是梁觅秋第一次这般叫徐小平。
“原来我快死了。”梁觅秋道。
他捏着钱袋,里面银票不多,但富裕着让他活过两年是够的,但是明明昨日,他还愁银钱不够,想着将来怎么不缺银两地游走四方,行侠仗义。
可爹从未想过让自己活过两年。
梁觅秋眼眸空洞地站起身。
徐小平不去看他,讽道:“将死之时,你体内的蛊虫会让你来找你,你可万万忍住,不要来求我。”
那是他舅舅,舅甥之间再如何,怎能为这等不伦之事。
梁觅秋哽咽着摇头道:“我,我不会来求你。”
他从钱袋里拿出自己放在里面的精巧银刀,钱袋掉在了地上,梁觅秋未管它,单手拿着银刀,未等徐小平反映过来,少年已将银刀扎在肩头。
徐小平面色大变,呵道:“你在做什么!”
梁觅秋用刀锋颤颤巍巍地挑着记忆中红印的位置,哆嗦着嘴唇忍痛道:“蛊虫是能挑掉的。”
徐小平上前要按住他的手,骂道:“你疯了!”
梁觅秋却已经剜掉肩头的一块肉,几见白骨,道:“舅舅你看,挑出去了么?”
徐小平看着那血淋淋的肩头,地上蛊虫随肉脱离,爬出来的瞬间消融成了血水,徐小平看的额角青筋暴起,他怒掴了一掌梁觅秋一掌,气急败坏道:“混账东西!”
梁觅秋被打得偏过脸,手下已无劲,银刀从手中滑落下来。
梁觅秋道:“如此,便不会求你了。”
说罢转身,踉跄地出了门。
徐小平欲追出去,却停住脚侧头看了一眼荀木。
荀木已穿好衣,倦怠地靠着床柱,淡看着徐小平。
青灯黄卷,宝刹重钟响。
在古佛下,和尚手敲木鱼,吟诵长卷内的经文,唇瓣一张一合,眼眸半阖,成静心之态,身侧青烟徐上,和尚半脸隐于其间,依稀见得清冷眉眼,恍脱世俗。
伴随着庙外阵阵沉吟的钟声,自外一少年半衣染血,捂着肩拾级而上,一直到庙堂之外。
和尚似乎不知身后有人,仍半阖着眼轻敲木鱼。
梁觅秋自后看着他,苍白着唇色道:“你当时收留我,可是为了杀我。”
和尚手上一顿,半晌木鱼又发出沉钝而缓的声音。
梁觅秋道:“你们各个觉得我懵懂易骗,我却什么都知道,徐小平和我爹,我知道,他和你,我亦知道。”
和尚停了木鱼,声音清淡沉静,道:“此处非施主应来之地。”
“为何不能来,”梁觅秋艰难地跪下,直望高高在上的悲悯金佛:“我来拜佛,来解惑。”
他看了那金佛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和尚:“你还未答,你是否是为了杀我。我爹对徐小平做错了事,所以你杀了他。你知道我身上有蛊,所以答应留我。你怕我害徐小平,你对我有杀意,我说得可对。”
和尚未语。
梁觅秋笑了一声。
和尚这才道:“笑什么。”
“我笑你,入了佛门,看起来像个和尚,可心中却无佛。”
“为何?”
“我一提到徐小平,你便停了木鱼,没了佛心。”
“……”
梁觅秋道:“我快死了,便想来看你,我曾经真得敬重你,如今亦真得恨你,若可以,我希望最后杀你的是徐小平。”
说罢,梁觅秋在佛像面前叩首,而后站了起来。
具信流重新执起犍稚,对着经书再次轻声念了起来。
走了几步的梁觅秋突然停下,与他相背道:“你念的是什么?”
具信流垂眼看着经书上那一行梵文,眉心忽然一跳。
“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
梁觅秋却是未等答案,已顺着来路离开,只剩下佛像下的具信流孜然一身,合上了黄卷。
世间多物,以爱念为始,以忧苦为终。
车马上不多看那一眼,今日种种,未必有这般苦滋味。
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
好像从认识徐小平开始,除了开头那短暂的,期许的甜蜜,便一直都是陷于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