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_作者:闻笛(192)

2020-12-04 闻笛

辞别赤怜之后,他便择了一条人少的捷径,快步往段府深处走去。

登上瀛洲岛不过数日的功夫,他却已心神憔悴,比年轻时训兵率军还要更加疲惫。尽管如此,他非得见长涯一面不可。

但他却没能如愿,因为院子是空的。

偏院平日里静谧清幽,此刻连人影也没有,更透着几出荒寥。

段启昌的心中隐隐不安,便将爱子的贴身仆佣唤至院中,问道:“素姨,长涯身在何处?”

素姨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在段府当了半辈子差,服侍段家多年,更做过长涯的乳母,虽是名义上的仆佣,但与段氏结缘颇深,对主人家的秉性极为了解,虽然不曾读过圣贤书,却能准确地读出话语中的一转一折。

此刻,她便听出了段启昌的急迫,于是立刻答道:“少爷方才出门去了。”

“去了何处?”

“我并未过问,老爷您也知道他的性子素来闲不住,若是有急事,要不要派人去追?横竖这瀛洲岛也不大,很快就能追得上。”

段启昌沉默了片刻,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便摇摇头道:“不必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素姨点点头,又道:“少爷他是带着剑出去的,老爷您不必担心。别说这瀛洲岛上,就算武林之中,还没有哪个人能赢过少爷的剑呢。”

素姨的口吻透着自豪,但并不像外人一般虚伪,倒像是夸耀自家孩子似的,朴实而真诚。

但段启昌只是苦笑。

天下间除却剑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工具能取人性命,它们都比剑锐利得多,也难防得多。

他在正厅落座,看到桌上还摆着茶盏,便随手捻起一杯,端到嘴边,却被凉气薰得皱起眉头,咳嗽了几声。

素姨立刻抢过他手中的茶盏:“老爷,这茶凉了,我给您换新的来。您的脸色不太好啊,要不要我喊郎中来……”

“罢了,”段启昌对她摆摆手,“素姨,你去忙晚膳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素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下头道:“明白,我换了茶就走,老爷您保重。”

热茶没有入喉,段启昌便起身,往卧房走去。

刚一进门,他便留意到门口有一串泥脚印。

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并不醒目,但他知道长涯素来爱好整洁,会将鞋子脱去再踏入卧房,绝不会留下这样的足迹。

他叹了口气,其实根本无需求证,那名叫赤怜的女子既然敢单刀赴会,前来与段家结盟,便断然不会在关键证事上说谎,毕竟如今江湖中,还没有人敢如此藐视他段启昌的威严。

他步入房间,缓步走到灯架背后的角落,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而后竟慢慢地弯曲膝盖,坐了下来。

堂堂天极门掌门,像个流浪汉一般席地而坐,在渐渐合拢的暮色中独自叹息着,抬起干枯褶皱的手指,轻抚身边的一块地面。

而后,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阿瑾,是我对不起你……”

只有窗外的树影晃了晃,像是在回答他的话似的。

“已经十年过去,却有人想要将当年的旧账翻出,伤害长涯。”

晚风渐渐止住,树影晃得很慢,斑驳的金色辉光洒在这古旧简朴的房间里,随着天边的火烧云一同流淌,犹如一场经年旧梦。

“……错都在我,长涯是个好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倘若你在天有灵,请保佑他平安无事吧。”

风无声,云无影,长夜无尽时。只有一声苍白的叹息消散在黑暗深处。

*

同一时刻,山下的黄昏却并不宁静。

填满房间的不是夕阳余晖,而是更加深重、更加浓郁的血腥。

田宫的脑袋滚落在地上,原本该是脖子的地方只剩一个碗大的伤疤。剑太快,就连伤疤都是那么齐整,田宫的身子原地晃了晃,像个无头鬼魂似的,流露出几分茫然,停滞了片刻,才终于失了力气,颓然扑倒在地上。

他倒地后的模样又是那么死气沉沉,若不是喷薄而出的鲜血犹如涌泉,他几乎像是一捆没有生命的稻草。

他本是习武之人,花费十载寒暑才练就一身武艺。可到头来他并不比稻草强出几分,别人信手一弹,便将他毕生积累悉数弹成灰烬。

滚落在地上的头颅无依无靠,只是干瞪着眼睛,目眦尽裂,愈发浑浊的眼底含着无尽的遗憾,望向曾经的同伴。

不是薛玉冠,而是阮角和朱羽。

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习武的时间还要更加长久。

他们在这世上早已举目无亲,彼此就像是真正的亲人一样亲密默契。

当然,田宫真正的亲人并没有死,甚至活得很是体面,他曾经也是体面人家的一员,但在他第一次与学堂里的男孩耳鬓厮磨时,便被父母兄弟逐出家门,以治病之名送进清净斋,交给一个自称徐仙人的道士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