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哦。”
玉来福还要给殷玄好好讲讲那檐角上雕的什么内容,什么讲究,为什么雕在西边,不刻在东边。
殷玄脑袋嗡的一声,将那份写的屁也不是的菜单递给玉来福:“你先点菜。”
玉来福温笑,手指将菜单轻轻一合:“招牌菜各来一例。”
店小二颇会看人识眼色,看玉来福的做派便知道身份不凡。
他们这些有文化的贵公子,留意的地方多是旁人不懂的,点菜也不会计较于点什么价位的菜,要一套招牌总不会出错,还能尝到店铺特色。
店小二满脸堆笑的收了菜单,顺便将玉来福桌上的茶换成了新摘的碧螺春。
殷玄神情微变,算是把“看人下菜碟”几个字体会了个明白。
店小二客气道:“公子您请稍等,菜马上来。”
玉来福浅笑着点了点头,动作一派娴熟。
殷玄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
他下楼去挑了两坛好酒的功夫,就听见楼上的人在喝彩。
殷玄好奇的仰头看了一眼,是那名舞女翻了个难度颇高的跟斗,衣袂彩绸像花蝴蝶一般跟着飘动。
玉来福坐在窗边的位置,坐姿随意却优雅,骨子里带着涵养,他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鼓掌起哄,却也不会无动于衷,冷漠无趣。
他很欣赏舞女的舞姿,是非常纯粹的欣赏,眼里没有半点色情和淫辱。
像他这样的人,放在人堆里都会出类拔萃。
舞女自然也一眼注意到了玉来福,身子转着转着就跌坐到了玉来福身边,手里的花扇一松就递到了玉来福手里。
酒楼里看歌舞最忌讳扫兴,玉来福也不会做那个扫兴的人。
殷玄没看清他的手指是如何动的,只见那花扇在玉来福手里转了个漂亮的弧度,点在了舞女的下巴上。
只凭这份转扇子的功力,殷玄便看得出从前这些舞女没少往玉钦身边贴。
玉来福坐得稳当端方,笑容温润,一双眼眸含情似水。
酒楼里叫好声一片。
目光一道道的聚集过来,有人起哄喊道:“亲一口尝尝香不香!”
殷玄差点一拳头挥到那人脸上。
但玉来福处事向来自有定力,没在意那些话,只朝那舞女笑了笑,便将扇子转回掌中,递还给舞女。
礼节妥当,毫无逾矩。
舞女要递酒给他,玉来福也含着笑婉拒:“我尚有友人未归,不宜独自饮酒。”
舞女眉目顾盼生姿,将酒杯放下,轻轻从他掌心取走扇子,再回首看向他时,脸色不由自主的变红了。
想再上去跟玉来福搭话,殷玄那双冷冽的眼便盯住了她。
殷玄周身的气场太过冷厉强势,舞女被盯得毛骨悚然,只好悻悻离去。
殷玄郁闷的坐下,玉钦实在太招人喜欢了。
他很后悔把人带到这地方来。
殷玄闷声:“你从前经常来这些地方吗?”
“酒楼吗?”玉来福笑笑,“酒楼是常来,总不可能顿顿在家里吃的。”
殷玄低声问道:“那……红楼呢?”
玉来福眼珠微微一动,殷玄洞若观火的盯住他,玉来福只好轻轻叹了一口,从实招来:“去过。”
殷玄心里一阵难受:“哪家的姑娘最香软?”
“不知道。”玉来福如实道,“我只点艺伎,或者与她们喝几杯酒罢了。一来,那时候我父母已经为我定亲,我不想四处招花惹草,再者,我觉得她们很可怜。”
“你倒是很端方……”殷玄一时头昏脑热,脱口而出,“那你会为未婚夫如此吗?”
“什么?”玉来福脑袋突然断线了。
殷玄没再说下去,餐桌上一时有些尴尬。
玉来福也低下头闷声吃饭,好像把嘴塞满就不用说话了。
殷玄心里一股难言的滋味,一桌子饭菜也没吃下几口。
他吃醋,嫉妒,浑身刺挠难受。
傍晚时分,殷玄策马带着玉来福返程,一路跑马到了山林上。
恰逢圆月从山后升起,硕大如银盘。
殷玄放缓了马速,悠悠的载着玉来福穿行在山野林地。
殷玄一路寡言,玉来福轻叹:“还在生气。”
“没有。是后悔。”
玉来福低道:“后悔带我去酒楼吃酒。还是……我不该与那舞女搭话?”
“不,都不是,你不要多想。我是后悔我自己。”
他后悔当年没有早点从那个鬼地牢里爬出来,把该杀都杀了,然后疯狂追求玉钦,软磨硬泡的将人追到手,带回巨溪旧地。
他不该低估了自己对玉钦的喜欢,也不该高估了自己对现实的掌控,以至于现在许多事情都事与愿违。
“你现在的气色比在皇宫里好得多,笑容也多了,我很高兴。”
玉来福失笑:“我好像没看出你在高兴。”
“怎么会,清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好。”殷玄和着清风低语,“只是你不懂我此刻的感受。”
玉来福漂亮的眼睛看向他:“那你愿意跟我说吗。”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像你文词满腹,出口成章。”过了很久,殷玄还是没有措好辞,只是轻声道,
“你相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把另一个人当成他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
殷玄觉得他大约不会相信,玉钦生来就有很多爱他的人,很多朋友,不会懂他口中所说的“唯一”。
玉来福是有些听糊涂了,他抬眼看向殷玄,却见殷玄的眼眸入神的盯着一处。
“你看那边。”玉来福顺着看过去,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圆月,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摘似的。
殷玄将马停在了一处赏月的好地方:“仲秋在中原叫做团圆节,你知道在巨溪国,这一日叫什么。”
“祭月?”玉来福曾读到过些闲谈,讲到巨溪国的人对月神很尊崇,也有很多独特的习俗。
殷玄笑了笑:“对。祭月节这一日,巨溪国所有守城的将士都会回家,与妻儿团聚,这一日他们的妻子不用任何的劳作,丈夫会操持一切,劈柴,煮饭,还会给妻子梳头、簪花,等到月亮升起来之后,男人就会骑着马,带着他们的妻子去祭拜月神。”
“我听说过,巨溪国的人很喜欢兔子,因为他们觉得月亮上画着一只神兔。”玉来福凝神看向月亮上的瘢痕,是有些像兔子,“所以这一天,男人会为妻子准备礼物,做一对陶泥兔子,对不对?”
“那是民间男子的做法。”
玉来福笑了笑:“那你们贵族的男子,会怎么做?”
殷玄摊开掌心,在他掌中有两只白玉雕刻的兔子,白胖圆滚,干净无暇,比他白日里相中的那对陶泥兔子还要精致可爱。
殷玄:“我不是故意不给你买那两只陶泥兔子,只是这样的物件,经了别人手,寓意就不好了,亲手做的才有诚意。”
玉来福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收这样心意贵重的东西。
殷玄将两只玉兔放进玉来福手中,跳下马去,虔诚的结起手印,阖上双目,口中说了几句巨溪语言。
玉来福是汉人,不懂他们拜月的习俗,便静静的站在殷玄身后,等他祈福完毕。
但那几句巨溪语,玉来福听懂了。
殷玄说的是:“愿我的爱人,早日脱离泥淖。”
巨溪国的语言语调低沉,像梵语吟诵。
玉来福心里竟泛起几丝悲戚,殷玄所爱的人,也陷于泥淖吗?
哪怕被九五之尊小心爱着,也无法脱离泥淖吗……
殷玄祈福完毕,两个人许久没话。
或许是太安静了,殷玄轻轻道:“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
“要认真听。”
玉来福笑笑:“其实你说的每一句,我都有认真听。”是你以为我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