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很想骂人,但洪公公又不在这里,他吵破天去人家也听不到。
不过,顾莲沼说得在理,洪公公确实是个麻烦。按身份,他是皇上身边第一人,皇上还在襁褓中时,就是他在伺候;论官职,他是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属正四品,势力很大;整个王府,除了柳元洵本人以外,压根没人敢拦他。
既然要做戏,就不能抹了守宫砂之后,又留下能被一眼看穿的破绽。只是……
顾莲沼见他面露难色,善解人意地说道:“如果王爷不介意,不如我们同榻而眠,我睡觉规矩,并不乱动,王爷可当我不存在。”
身为哥儿的顾莲沼都这么说了,他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
他只是没料到,顾莲沼竟如此热爱上职,为了重回锦衣卫,竟这般豁得出去,连和别的男人同榻而眠都忍了。不像他,每次病了,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可以不用去太常寺了。
顾莲沼如此上进,柳元洵难免倾佩。
……
这一夜,柳元洵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脑袋刚一沾枕头,和哥儿同床共枕的复杂情绪还没来得及上涌,就被困意裹挟着进入了梦乡。
他是睡着了,可顾莲沼毫无睡意。
原因无他,因为他身上正扒着个人形冰块,头还靠在他肩窝处,呼吸起起伏伏,睡得香甜又滋润。
可不吗?一向冰窟似的被窝多了个熏热的暖炉,即不硌人,还恒温常热,柳元洵何止舒服,他简直太舒服了!
但对顾莲沼来说,人刚靠过来,他就后悔了。他只顾着交代自己睡觉非常规矩,却忘了问七王爷究竟是个什么睡姿,眼下这局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很想将身上的人扯下来再推回去,可醒时既病又弱的人,梦里倒是有力气,紧紧扒着他不放,一手揽他的腰,另一手抱他的脖子,恨不得融进他身体里去。
前些日子在马车中隐约闻到的冷梅香气渐渐清晰,随着柳元洵的呼吸缓缓逸散,慢慢侵占了顾莲沼的嗅觉。
这香气不像是从衣衫被缛上散发出来的,倒像是透过柳元洵的呼吸,从他身体里钻出来的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除非……
除非他是梅花变得妖精,所以通体冰寒,连呼吸也有冷梅的香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莲沼狠狠闭了闭眼,驱散了脑子里不着调的想法。可想法糟乱的时候,他还能忽略身侧的柳元洵,一旦保持清明,趴在他身上的人的存在感,就有些过于鲜明了。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他是个哥儿,而身上这个紧紧抱着他的人,是个能叫他怀孕生子的男人。
顾莲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柳元洵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他,他要是厌恶,大可以将人推开,翻身下床,可他没动……
但这感觉也绝不是喜欢。他一点都不想亲近柳元洵,更不想抱着他,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倒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一样,叫人心神难安。
压在他身上的躯体似有千斤重,又似沾了什么酥骨软筋的毒,仅仅只是贴着他,便限制了他的动作,叫他生不出推拒的力气。
顾莲沼反覆深呼吸,而后开口,试图和柳元洵讲道理,“王爷,醒醒……”
柳元洵气血虚,睡饱了才能睁眼,就连淩亭都叫不醒他,别说顾莲沼了。
所以,柳元洵一动不动,睡得香甜。
“王爷!醒醒!”顾莲沼提高了声量。
柳元洵还是一动不动。
其模样之安适,甚至叫顾莲沼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推他一把?还是掐他一下?
顾莲沼陷入抉择,犹豫了整整一夜。
直到日出熹微,他才有了决定。将人一把推进内侧,翻身下床,出门练武去了。
……
柳元洵这一觉睡得分外舒服,早起的时候,甚至罕见地有了胃口,喝了半碗清粥,还吃了点清淡的小菜,顺带还夸了夸厨子的手艺。
他气色好,淩亭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只是想起清早看到的那一幕,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主子,您和顾大人……”
柳元洵并不想向淩亭他们解释,并非不信任,而是为了保全他们。淩亭若是知情,皇上问起来,便要担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呃,他不是我侍君吗?”柳元洵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和自己的侍君睡在一处也不奇怪,对吧?”
淩亭没料到会听见这个答案,愣了片刻后,浅笑道:“是的,您说得对。”
“对了,”吃罢早膳,柳元洵想到了正事,“你叫淩晴找张整理完的古琴谱,将它和书房里的琴谱调换一下,再做点记号,送到太常寺库去。”
淩亭问:“主子是想引人上鈎?”
柳元洵点了点头:“如今握在我们手里的线索太少,静等着不是办法,需得引蛇出洞。”
“我明白了,”淩亭道:“我这就交代淩晴去做。”
眼看着淩亭即将出门,柳元洵又嘱咐了一句:“这事尽量不要叫旁人沾手。”
他不想再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害了他们的性命。
淩亭郑重点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淩亭走后,柳元洵仔细回忆着与刘三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他记得刘三说过,这琴谱是从臯县宋老板的手里收来的,如今刘三已死,他若想查,只能从臯县着手。
臯县……
听名字,倒像是江南一带的水乡。
他若没记错,孟阁老的儿子似乎就被外放到了江南,在那里做总督。他若想去臯县寻人,倒是可以向孟阁老要封手书。
想起孟阁老,他难免忆起那封写着“孟延年”三个字的摺子,只是这一回忆,却叫他惊觉出了点异样。
他虽然只看清了这三个字,可若是细细思量,便知这名字出现的位置不合常理。
朝臣上书,若是提及别的大臣,自然要在名字前冠以职称,就算是弹劾或是揭罪,也需得用“阁老孟延年”五字打头,他之所以能一眼扫见“孟延年”的名字,是因为这三个竖写的字正好起了一句话的头。
这说明上摺子的人,压根没用尊称,而是将孟阁老当作寻常百姓一般对待了。天雍制度森严,大臣们绝不可能在上书的摺子中出现陈述失误,若是非要寻个理由……
柳元洵心下一寒。
若是没了职称,且没传出阁老被罢官的消息,那直呼其名背后的信号,就只有一个:
皇帝要向孟阁老挥刀了。
第19章
柳元洵在家里歇了两日,待到第三天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得入宫了。
因为天雍一年一度的冬日祭礼到了。
丑时刚过,淩亭就进了门,恰与出门练武的顾莲沼撞到一处,二人相视一眼,拱手行了一礼,便错身而行了。
“主子,该起了……”淩亭附耳过去,轻声唤他,唤了两声也不见人睁眼,只能隐约听见熟睡之人轻轻“嗯”出了个气音。
淩亭早已习惯,喊他不是为了将人叫醒,而是知会他一声罢了。至于后来的穿衣、洗漱等等,都是他半扶着柳元洵一点点完成的。
气血两虚之人晨醒不易,就算意识到自己该起了,可身体虚软,眼皮沉重,脑袋也浑浑噩噩的。若是强逼着自己睁眼,醒来也是眼冒金星,下一刻就要昏倒。
日子久了,柳元洵也不强求了,索性将自己彻底交给淩亭,由他侍弄。
只是今天穿衣花费的功夫格外久,他哪怕半梦半醒,也依然能感觉到身上的服饰一件比一件复杂,待到象征王爷身份的发冠戴在头上时,柳元洵终于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脖子要断了……”
淩晴一边给他整理头发,一边笑眯眯地说道:“放心吧主子,断不了。”
柳元洵恹恹道:“又不是你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