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得了个东西,又因为这东西卷入了一件不知深浅的事里,我唯一摸到的线索,就是你。”
萧金业闻言,又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多了点之前没有的东西。
柳元洵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最终答案是什么,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东西指向的是不是你,这事甚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我还是来了。来之前,我已经向皇上请了旨,也已经看过了你的卷宗。”
柳元洵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好比解一道连环谜题,我解开了上一个谜题,紧接着就拿到了下一个谜点。如果这个谜点是你,那么,你这里又藏着怎样的答案呢?”
萧金业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难听至极,像是曾经吞炭灼烧了嗓子,又彷佛喉咙处破了个洞,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呼噜噜的气音。
“为什么……”萧金业轻声问道,“既然与王爷无关,王爷为何要来诏狱?是因为好奇吗?”
柳元洵认真道:“因为为了这件事,已经有很多人丢了性命。”
萧金业似乎笑了一下,可他那张脸早已扭曲变形,任何表情都显得模糊不清。他缓缓说道:“可王爷若是继续查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听到这话,柳元洵精神一振。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萧金业这番话,几乎坐实了顾莲沼的猜测:那幅画上的叶金潇,指得真的是诏狱里的萧金业。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金业对他的印象和态度,几乎成了决定事情走向的关键因素。柳元洵也敏锐地察觉到,萧金业似乎在通过这个问题,试探他的决心和态度。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无需思考,柳元洵道:“可要是不查,死得人只会更多。”
萧金业紧接着又问:“可王爷您真的想好了吗?不查的话,死再多的人也与王爷无关;可一旦查了,往后每死一个人,便都和王爷脱不了干系了。”
柳元洵听明白了,萧金业这是与他问心来了。
他神色平静,有条不紊道:“若从功利角度讲,恶人不死,好人会一直受其害,在这种情况下,牺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换取大部分人安危,从功利化的道德标准来看,是合理的。”
稍作停顿后,他又道:“若从道义本身来讲,生命无法被量化,一个人的性命与千万人的性命同样重要,不该人为的赋予价值,并在衡量后做取舍。”
萧金业追问道:“那若从王爷自身的角度来讲呢?”
这个问题,本质上与“是选择为了救十个人而亲手杀一人,还是尊重命运坐视十人死亡”的问题如出一辙。
从学术角度探讨,自然是各有各的道理,可若是从个人角度去考量,这无疑是一个永远也找不到完美答案的难题。
听到这里,就连一直置身事外、默默旁观的顾莲沼也不由站直身体,等着柳元洵的答案。
可柳元洵却忽然笑了,他道:“我没有立场。”
顾莲沼怔住,萧金业也愣了。
柳元洵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偶然得了一样东西,随后便被卷入了这件事里,一条条人命将我推到了这一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立场,我不过是自愿成为了某一方手中的棋子,献出了我手中的势力,顺着他的意志,来到了你面前。如果说死亡是一场债务,那背负这债务的,既不是冲锋的兵,也不是运筹的将,而是挑起这张纷争最源头的欲望。”
柳元洵微微一笑,看向萧金业,道:“所以,萧大人,你作为下一场战争临时的将,我想问问你,下一步棋,该往哪里走?”
萧金业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破碎不堪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而又刺耳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在这狭小的牢房里回荡。
“我终于……咳咳……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中你了……咳咳……”萧金业笑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也跟着不停地颤抖。
他好似想伸手拍拍柳元洵的手,可他下意识抬起右臂的时候,柳元洵才看见他断口狰狞、自臂膀处便消失的右臂。
柳元洵的瞳孔不受控制的一缩,萧金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臂,语气平淡道:“当年,他们把我的这条胳膊伸进囚着饿狗的笼子里,不到半刻钟,胳膊就没了。”
“萧大人,”顾莲沼适时提醒道:“与正事无关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萧金业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的视线在顾莲沼脸上停留了许久,眼中满是诧异,惊道:“你竟是个哥儿?”
哥儿行动多有不便。顾莲沼虽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会用抹额遮住象征哥儿身份的红痕。
萧金业一直被困在诏狱,不知道此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随后一句,却叫顾莲沼变了脸色。
“原来哥儿里竟也会有如此凶残暴虐之徒,我以为只有那群阉人才……”
柳元洵听到这话,下意识转头望向顾莲沼,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惊讶。
顾莲沼背着光,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昏暗中,柳元洵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看不清他是否在与自己对望。
萧金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失当,他不再多言,转而看向柳元洵,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王爷,罪臣想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
柳元洵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萧金业身上,他微微点头,道:“你问。”
萧金业道:“敢问王爷,我若装傻充愣,什么都不说,王爷当如何?”
柳元洵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萧大人,答案还是一样的,我与这事本没有关系,不是我求着你们替我办事,是你们选中了我,而我答应了。但如果既要我做你们刀,还要我做握刀的人,那未免高看我这个病人了。需要把握机会的不是我,是萧大人你才对啊。”
萧金业被柳元洵戳中了心思,不由苦笑道:“可王爷您若是早知我没有退路,何苦脏了衣袍亲自来诏狱呢?将我提出去审岂不省事?”
柳元洵神色坦然,“因为我答应了。”
见萧金业怔住,柳元洵道:“我虽是被你们引入局中的,可我既然做了你们的刀,便证明我是愿意的。既然愿意,我便想让萧大人您看到我的诚意,尽管只是小事,但小事也是开始,不是吗?”
萧金业越听就越激动。尘封在心里不见天日的秘密,好似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机会,而柳元洵就是他的希望!
他极为认真地盯着柳元洵,郑重道:“王爷,我愿意信您。可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先抛出一颗石头探路,也好叫您透过此事大致摸一摸这浑水的深浅。”
柳元洵问:“你怕我退缩?”
“不,”萧金业苦笑道:“是我不敢赌。您说得对,不是您求我,是我在求您,但即便是在求您,您也得给我些求您的信心。王爷,您要信我,此事非同小可,我就算将它带进坟墓里,也不会轻易做赌注。”
柳元洵点了点头,十分体贴,“你进诏狱八年都没松口的事情,要是轻易对我说了,我反倒会觉得奇怪。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金业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王爷可以去灯曲巷找个名叫凝碧的女人,您见了凝碧,告诉她是我叫你去找她的,她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您。”
“灯曲巷?”柳元洵好奇道:“在哪里?京城吗?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地方?”
萧金业还没说话,顾莲沼就已经幽幽开口了,“不仅在京城,更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销金窟’啊……”
第47章
既然得了下一步的线索,那在见过凝碧之前,想必萧金业不会再向他透露别的信息了。
柳元洵正欲离去,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望向萧金业,面露犹豫之色。
萧金业像是从他的表情中洞悉了一切,他残缺不全的左手微微抽搐了两下,忍不住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