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听到这儿,惊骇不已,“竟有这样的事!”他眸光闪了闪,问她如何确定真是谢瑜安所为,对方毕竟是她腹中骨血的生父,会有什么理由能狠下心肠把自己的骨肉打掉?
松萝泣道:“小郎君可知那送药来的小厮是谁?”
“是谁?”
“是世子爷身边的瑞儿。”瑞儿是庆顺郡王府上的家生子,自他爷爷那一辈儿起就在郡王府里当管事。瑞儿自小就跟着谢瑜安,不仅是他的贴身小厮,也是其心腹。若换做别人,兴许还有被人收买的可能,可瑞儿自来忠心,也没有理由帮着外人这么做。况且谢瑜安身边没有妻妾,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因为争风吃醋要害她落胎。
所以思来想去,这事还真只会是谢瑜安指使瑞儿干的。
“奴婢不敢去找世子爷,也怕府上的下人也和瑞儿一样帮着他来害奴婢,索性从后门跑了出来。帝都那么大,奴婢却无处可去,且腹中坠痛感愈烈,顿时六神无主,想着唯有……唯有小郎君……所以斗胆跑来宫门前……”
云岫心里正不是滋味,刚巧这时宫人来送吃食,他又在一旁宽慰了几句,让她切勿胡思乱想,先把身子养好是正经,等她用完饭睡下后,这才回了含章殿。
此时已是夜半,冯九功守在外头,用手指朝里面戳了戳,轻声对云岫道:“今晚的药还没吃呢,正在炉子上温着,您快进去劝劝罢。”
云岫便端着药进去,问他:“陛下药也不吃,觉也不睡,病如何能好?”
谢君棠扔下书,冷笑道:“分明是有人说要回来同朕算账,害朕信以为真,生生等到了这个时辰,你倒好,还反咬一口。”
云岫被他说得面上讪讪,却又坚持道:“那为何不喝药?”说着也不等他狡辩,在他身旁坐下,用银勺喂到他嘴边。
谢君棠看了看药,又看了看他,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到一边,并不配合。
云岫只好同他赔罪,又把事情缘由一一道出,希望他能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尽快消气。
可谁知,听完前因后果之后,谢君棠眼底暗火丛生,怒道:“这等背主苟且的贱婢,留着何用?你不仅不把人乱棍打死,竟还让楚大夫给她保胎?你是泥塑的菩萨么?倒是好一出以德报怨的感人戏码!”
“可是……她再不济好歹服侍过我一场,如今谢瑜安要害她腹中骨血,她走投无路来求我,我怎能忍心见死不救?”云岫据理力争。
谢君棠讥讽道:“那她真的是要死了么?不过一副打胎药,至多打下块肉来,况且那是谢瑜安的种,与你何干?哪里需要你上赶着去救?莫非还想着当那孽种的嫡母不成?”
云岫心知他是气坏了口不择言,只是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可恶的话来,不禁也生了几分火气,遂把脸一板,道:“我若做它嫡母,你就是它的便宜爹。”原本这是话赶话气狠了胡说的,可刚说完,云岫就意识到了不对,忙住了口。
倒是谢君棠原先横眉冷对的脸孔忽然缓和了稍许。
过了会儿,云岫总算冷静了下来,暗怪自己和个病人较劲,眼看药又要凉了,便又用银勺喂他。
这回谢君棠没再同他怄气,不情不愿地吃了,只是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道:“那贱婢颇有心机,她说走投无路只能来投你,这你也信?你那些丫鬟朕也不是没见过,在吃穿用度上你并未亏待过她们,不说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却也比那小户人家的女儿要强些。纵然是在紧急关头,走得匆忙,身上没带银钱,但簪环首饰总有一两样罢?就近寻个医馆或是客栈岂不比跑到宫门口求救更靠谱?”
云岫嗫嚅道:“兴许她一时情急,思虑不周也是有的……”
谢君棠斥道:“糊涂!她不过是吃准了你心软,暂且示弱企图寻求你的庇护罢了,等过了这关再图谋来日。这种人,朕见得多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她如果真觉得所托非人,错看了谢瑜安,为何还执意要留下他的孩子?朕看她仍想着破镜重圆,等着谢瑜安回心转意才是真!”
云岫被他怼得无言以对,支吾道:“都说女子要比男子来得心肠柔软,况且她还怀有身孕,常言道‘为母则强’,你身为男子如何能懂?”
谢君棠不屑道:“那你同样为男子,凭什么就懂她?”
“这……那您要如何?当真把个弱女子三更半夜地赶出宫去?”云岫幽幽地道,“也是,这儿是您的地方,您要谁留下就谁留下,要谁走谁就得滚,况且您也不是头一回赶人,是我脑子发昏给忘了。”
谢君棠一听就知道他是想起前两次被连夜送出宫去的事了,遂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态度立即就软和了下来,“让她养两天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答应朕,过几日就把她送走,今后再不见她!”
第137章 刚柔
云岫清楚自己心软,而今谢君棠要逼着他把心肠硬起来也无可厚非,于是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他。
喝完药,两人洗漱歇下,可躺了小半个时辰,松萝的哭音始终萦绕在脑海之中,扰得云岫心烦意乱,不得安眠。反观谢君棠,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但云岫清楚对方自从身染重疾后,夜里很难入眠,眼前所见不过是对方装出来的假象罢了。于是他索性伸出手,在谢君棠下巴上摸了摸,见对方没反应,又在胸膛上戳了几下,发现对方仍旧不搭理自己,那只作怪的手便愈发放肆了。
云岫在黑暗里轻哼了一声,干脆抓了对方的一把头发开始编麻花辫,刚要编第三根时,冷不防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人推着翻了个身趴伏在床上,紧接着臀上就被狠狠打了五六下。
谢君棠打完还觉不解气,又把人翻过来堵住了嘴。
过了会儿,云岫一手捂着火辣辣的屁股,一手捂着嘴,哼哼唧唧地往被褥里缩成一座小山包。
谢君棠隔着被褥又打了他一记,笑骂道:“好个促狭鬼,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扰人清梦了!”
云岫躲在被子里,声音嗡嗡地从底下传出来,抱怨道:“自己分明也睡不着,做什么故意不理人?”
谢君棠又把人从被褥里刨出来,把那两根麻花辫甩在他脸上,恼恨道:“快给朕解开,如若不然,明早让人给你编个百八十根,十天半个月顶在脑袋上,让满宫的人都来看你这西洋景儿。”
云岫听了忙一边陪笑一边给他解开,少顷又听谢君棠道:“可是还在想那个贱婢?”见他默认,不免又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想那种人做什么!”
云岫沮丧道:“起初我想不通,谢瑜安究竟有什么理由伤害自己的骨肉,可就在刚才我似乎又想明白了。”
谢君棠替他掖了下被子,道:“说来听听。”
云岫道:“恐怕与他白日里那番不留后嗣的话脱不开干系。”
谢君棠用手指轻弹了一记他的脑门,调侃道:“好歹聪明了一回,孺子可教矣。”
得了他一句赞,云岫却并不高兴。
谢君棠吻了吻被他弹红的额头,道:“谢瑜安此人空有小聪明,缺乏大智慧,志大才疏,卑劣下作,这样的人做出什么蠢事来也不足为奇,你早已看透了他,何必再为这种人伤神?”
云岫的手指在被面的纹路上不断划来划去,又被谢君棠一把攥住,在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云岫挣脱开甩了甩,惆怅道:“人怎么会变成那样,我同他相识这么多年,一齐长大,竟从未真正认识他。”
谢君棠听后,酸气四溢地醋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同他之间本是两小无猜,结为连理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你现在难过,更多的是为着当初的识人不清而悔恨,还是可惜没了一段天赐良缘?”
云岫心知他是话里有话,字字都是陷阱,索性沉默以对。
奇怪的是,谢君棠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戳了戳云岫心口位置,忽然道:“俗语云: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谢瑜安和那贱婢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不与他们计较,虽显得你宽仁,却会让那起子小人觉得你好性儿,难免将来变本加厉。慈悲良善固然重要,却也该竖起锋芒,刚柔并济,正如《淮南子》所云:太刚则折,太柔则卷。你别每回只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将来吃够了亏,可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