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檀方丈指着茶点道:“佛门之中没什么好茶招待两位,不过寺里的素点心味道尚可,两位不妨尝尝。”
桌上摆着一盘太师饼,一盘栗子糕。
云岫确实饿了,便伸手拿了一块太师饼咬了口,他蓦地睁圆了杏眼,赞道:“方丈大师,这个饼真不错。”
静檀方丈显然很高兴,笑道:“喜欢就多吃些,慢慢吃别噎着了。”
云岫在那边啃太师饼,像只腮帮子鼓起的松鼠。他吃完一块又拿了栗子糕吃,发现这个也好吃,一口下去软糯香甜,吃完再饮清茶,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谢君棠起初并未去碰点心,只和老方丈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几句禅,许是一旁的云岫吃得实在太香,连空气里都飘着茶花和栗子的香甜味道,让人不注意都难。
云岫吃完点心掏出帕子擦嘴,察觉到他的目光,便贴心地将点心盘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嘴上还卖力地推荐,“可香啦,快尝尝。”
谢君棠手指动了动,目光在点心盘子和云岫脸上徘徊了两圈后生硬地挪开,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和老方丈谈禅。
可没说几句话,一块太师饼就被递到了眼皮子底下。
“什么意思?”
“给你吃。”云岫又朝前递了递。
谢君棠眉峰一挑,不屑一顾,“不要。”
云岫突然意识到这人有点口不对心的小毛病,他明明瞟了点心盘子好几眼,鼻尖还无意识耸动了下,难道还要自己等他咽唾沫的时候去掐他脖子当场抓个现行不成?
两人无言僵持了片刻。
云岫看了看他的冷脸,又看了看老方丈,只好把点心放进了自己嘴里。
静檀方丈拿出个脉枕放在案上,“且容贫僧替施主诊脉。”
云岫看着他伸出一只苍白的腕子搁在上头,心道原来对方来找老方丈是为了治病,他连忙三两口把手里的点心吃完,两只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俩,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禅房里的时间像是停止了一瞬,静檀方丈这才收回切脉的手指并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云岫心头一跳,如临大敌,“方丈大师,这个风寒很棘手么?”
静檀方丈看了谢君棠一眼,继而笑着对云岫道:“风寒并不打紧。”
出家人不打诳语,像静檀方丈这样的得道高僧,他若说不碍事想来是真的不会有事了。
只是云岫仍有些不放心,“他这个风寒拖了好些时日了,您有法子快点根治么?”
没等静檀方丈回答,谢君棠已不耐道:“你是我的什么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云岫不擅长打嘴仗,只能委屈地咬着唇不说话,接着就看他从袖中掏出张纸递给老方丈。以他的角度压根看不清上头写了什么,只能通过纸张背面透出的墨痕来判断,上头满满当当地写了好多字。
静檀方丈看过后又将纸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这已是当下最妥帖的方子了。贫僧听闻前不久楚施主进了京,想必这个方子就是他开的罢。”
谢君棠不作声地把方子收了起来,眸色转暗似有漩涡涌动,可很快又变作一潭死水,不透一点光,他啜了口茶,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方子?什么方子?治风寒的药方么?
云岫不明白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略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坐麻了的腿脚,不想就这点动静会引来对方冷冰冰的注视。
云岫瑟缩了一下,觉得对方此刻的目光比先前都可怕得多,他似乎心情不怎么好,自己现下正好就撞在他枪口上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静檀方丈捋着胡子开口替他解围,“贫僧略通岐黄之术,之前观小施主气色略有不佳,是否能让贫僧细观?”
云岫局促地看了那人一眼,干笑道:“先前不慎摔伤了腿,将养了些时日,方丈大师果然医术不凡。”
静檀方丈道:“可否让贫僧诊一下脉?”
“自……自然可以的,劳烦您了。”云岫把手伸了过去。
他的手腕纤细玲珑,从袖口露出的皮肤雪白,与那种缺少血色的白不同,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无暇,莹透温润。
谢君棠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立马又移开了视线。
云岫浑然未觉,见老方丈肃容敛目,不苟言笑,无来由地感到忐忑。
静檀方丈给他左右手各号了回脉,随后又要他直视自己双眼。
云岫不疑有他,以为这是杏林之中类似于望闻问切的看诊手法,便依言照做。
老方丈虽年迈却精神矍铄,一双眸子未见浑浊。云岫刚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珠子似起了异色。起初他以为是自个儿看花了眼,正待细看,又见那对瞳孔之上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模样,仿佛他直视的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两面被打磨得光泽锃亮的镜子,自己的面容和细微的神色变化全都纤毫毕现。
云岫刹那恍惚,再看时竟发觉自己投在上头的影子出现了虚影,那虚影如涟漪阵阵荡漾开去,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他人影中挣扎扭曲。
他尚未来得及去探究,就觉脑袋里似有铁棒不断敲击摩擦,震得脑海深处针扎似的痛,一时魂摇魄乱,几欲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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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16章 玉环
错乱间云岫失手扫落了手边的茶盏,茶水顺着木案的纹路流淌下来打湿了袖子,他也分毫未觉。
“大师你……”谢君棠见云岫不对劲倏地站了起来,不想却被静檀方丈出言阻拦,“陛下莫慌。”
谢君棠面色一僵,他与静檀相识多年,对方品行端正,是佛门的得道高僧,虽身上有些常理无法解释的诡异神通,却从未行过任何妖邪蛊惑之事。想到这,他才又缓缓坐了回去,不再干扰静檀施为。
此时云岫已神色大变,他揪住头发,似乎格外痛苦,嘴巴里不断发出小兽被逼至绝境的呜咽。
脑海中已然混沌不堪,仿佛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似有风暴席卷。
挣扎中,云岫捕捉到一声被风浪雷鸣将将要淹没的尖利呼喊——“逃!!!快逃!!!”
刹那石破天惊,浑噩顿消。
云岫眼中清明乍现,他撑着木案摇摇晃晃站起,不顾静檀方丈伸手阻拦,迅速夺门而去。
“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君棠再无法保持沉默。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静檀“诡异莫测”的一面。不过是盯着看了两眼,竟会让人有这么大的反应,这如何不让人敬畏忌惮?
静檀慈悲的面容上也露出几丝惊异,不过他很快收敛住神情低声念了句佛,接着他道:“陛下勿怪,这位小施主有些神异之处,方才贫僧不过对其试探一二,实则并不会伤害到他。只是……万没想到小施主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谢君棠道:“神异?大师所言何意?”
静檀大师却不愿细说,“贫僧尚未探究清楚,并不敢在陛下跟前妄言。”
***
云岫慌张奔逃,可他腿脚刚痊愈根本经不起这般剧烈的折腾,刚跑过山茶花圃就疼得受不住了。
阿倦在他脑海里道:“老和尚没追过来,那边有块石头,坐下歇一歇。”
云岫气喘吁吁地摸到石头边,这种天直接坐石头上有些凉了,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许多,直接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等顺匀了气,云岫才后怕地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的头会疼成那样?”
阿倦在脑海中冷笑,他的声音很是有气无力,显然刚才也受到了影响,“那老和尚妖异得很,他竟察觉到我的存在,企图用手段将我从你身体内摄出。”
“什么!!!”云岫本就惊魂未定,乍然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良久才从牙缝里哆哆嗦嗦地挤出一句话来,“他……他想做什么?”
阿倦道:“把只鬼从活人身体里驱出来还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