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人各自换好了衣裳,随后坐上马车前往朱府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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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殿内,谢君棠披一件云水蓝的寝衣坐在榻上喝药。冯九功悄声走了进来向他禀报,“宫外传来的消息,朱府的那位小郎君殁了。”
谢君棠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药,又接过冯九功捧来的甜汤漱了口,这才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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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24章 忌讳
冯九功将痰盂递给下头的宫人,“云小公子已随庆顺郡王世子去了朱府吊唁。”说完他偷觑了下正用帕子擦嘴的谢君棠,又道:“朱大人使了银钱想打探今日白天的事。”
谢君棠扔了帕子问:“哦?都说他是铁面御史,没想到也知变通。他送了你多少钱?”
冯九功道:“一万两的银票外加一尊白玉观音像。”
谢君棠嗤笑出声,“好大的手笔,他这左佥都御史一年才多少俸禄。”
冯九功不敢吱声。
桌上搁着两张纸,一张写得满满当当,一张只潦草地写了首诗。谢君棠这会儿拿起来再看,笑道:“果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谁能想到平日里任凭搓圆捏扁的一个人竟然会使这样的心计。”
冯九功赶忙附和道:“那也是朱家的小郎君心思不纯所致。”
谢君棠瞥了他一眼,忽然把那张写满字的扔到他怀里,“常言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朱若既送了你大礼,你就把这纸上写的文章拿给他看,也好让他孙儿做个明白鬼。”
冯九功把纸揣在怀里正要退下却又被叫了回去,谢君棠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三本书给他,他接过一看,发现是一部《唐五十家诗集》、一部《花间集》以及一部《广韵》。
谢君棠坐回榻上,拿起另一张纸边看边摇头,“味同嚼蜡,狗屁不通,等人奔完丧回了明德堂,你派个人去把朕这八个字当众说给他听,再让他多读几本书,好好学一学什么是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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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岫到达朱府的时候,朱府已遍布缟素。
白幡和白灯笼被寒风吹得哗啦作响,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下了马车,两人跟着管事往后堂去,路上谢瑜安无奈道:“因是圣上下令责打,如今人没了,丧事也不好大办,哎——”
朱庭身前虽与自己不对付,可人死如灯灭,且他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人一下就这么没了,还没得这么不明不白,现下又听谢瑜安这么说,云岫心里很不是滋味。
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朱庭用鲜血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验证了这一残酷事实。
朱庭的父亲和几个叔叔这会儿都在后堂,看到谢瑜安又冒雪过来都老怀甚慰。
谢瑜安让云岫和几位舅舅见过礼后,才道:“外祖父怎么不在?”
朱庭的父亲朱元善长叹一声,眼眶湿润,“你外祖母本就身体不好,方才听说庭哥儿去了,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现今你外祖父正在后院里陪着她呢,你可要去看看?”
谢瑜安道:“我先去给表弟上柱香再过去罢。”
朱元善用袖子揩了揩眼角道:“这样也好,你几个表兄弟也都在那边守着,你只管去罢。”
谢瑜安和云岫这才辞别朱家几位舅舅往灵堂走去。
到了灵堂,云岫和谢瑜安先分别给朱庭上了柱清香。
朱庭躺在棺木中,遗容有被特意打理过,又新换了衣裳,除了惨白的面色和毫无起伏的胸膛,就像睡着了一样。
云岫瞬间红了眼眶,只觉一阵唏嘘,为他的遭遇可怜可惜,谢瑜安更是泪流满面,差点不能自已。
朱庭的兄长朱楣自己流泪不止仍上来劝说,“庭哥儿虽年纪轻轻就去了,但你们能来送他,若他地下有知必定欣慰。”
谢瑜安见他容色憔悴不堪,疏朗的五官不见当日风采,又反过来劝道:“表兄也切勿哀毁过甚了。”
几个表兄弟原先还能压抑几分悲哀,可说着说着全都泣不可仰,好不悲痛。
哭了好一阵,眼泪才勉强收住,朱楣正要叫谢瑜安两人去后院老太太处,忽见一小厮跑进来道:“老太爷已经从老夫人那儿走了,他让小的过来通知世子爷和大少爷,让你们二位现在就去书房见他。”
谢瑜安料想是有事要谈,便让小厮先带云岫去花厅用茶,自己则和朱楣一块儿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才发现,除了外祖父,大舅舅朱元善也在。
朱若将手边的盒子打开,盒子里搁着一张叠好的纸,展开一看,上头墨迹斑斑写满了字。
朱元善接过看了,哆嗦着嘴唇道:“这是庭哥儿的字迹!没错,这是庭哥儿写的!”
朱楣和谢瑜安听了立马凑过去看,果不其然,确实是朱庭的笔迹没错了。
朱楣道:“祖父,这个从何而来?”
朱若道:“御前大太监冯九功悄悄递出来的。”
三人脸色骤变,谢瑜安道:“莫非这就是表弟那日交上去的文章?”
朱若神色凝重,他揉了揉眉心道:“正是,冯九功在御前侍奉多年,深得陛下信任,知道许多机密阴私。此次陛下因何要杖责庭哥儿,没有人会比冯九功更清楚内情。既然他递了这张纸出来,必定是与祸事的源头有关,这也与之前我和瑜安的推测相一致。”
朱元善把纸上所写又细细看了一遍,疑惑道:“可庭哥儿写的不过是篇再普通不过的托物言志的文章,观点立意并无不妥之处,何故会招来大祸?”
朱若清楚这个长子志大才疏,身上的七品官衔还是花钱捐来的,本就对他不抱太多希望,便转而问谢瑜安和朱楣,“你二人呢?可有看出点什么?”
谢瑜安惭愧道:“外孙愚钝,并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朱楣眉宇紧皱,看到最后大摇其头,他道:“单论立意确实如父亲说得那样并无不妥,可是……”他用手指点了几处,那几处无一例外都写着个“棠”字。
“棠?”朱元善一头雾水,倒是谢瑜安恍然大悟。
“看来表弟也发现了。”朱楣长叹一声,“怪只怪咱家往日里太过偏宠庭哥儿,并不指望他将来能考取功名涉足官场,也就忘了提点他那些忌讳,从而埋下了祸根,现在悔之晚矣。”
朱元善好歹也是个当官的,听到“忌讳”二字,总算觉出点不同来,他骇了一跳,惊恐道:“莫非是……是犯了圣上的名讳?”
第25章 怀疑
朱若摇头苦笑,“正是如此,文中一共二十七处‘棠’字,庭哥儿都没有增减笔画或用别称代之。”
当今圣上名讳中有个“棠”字,文中二十七处“棠”字没有避讳,实属大逆不道。
“楣哥儿说得不错,是咱家疏于教导才酿成了今日之祸,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所幸陛下宽仁,不曾祸及家门,否则真追究起来,又岂止庭哥儿一条命够填的。”朱若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自然凄苦,可事关大逆,也只能把这份苦水往肚里咽。
朱庭的事固然令人痛惜,但眼下有件事也颇为要紧,谢瑜安道:“陛下命外祖父卸任官职在家思过,也没说个期限,依我的愚见,等府里除了服,该设法走动走动,请人在陛下跟前进言,让外祖父能官复原职才好。不过当下外祖父的事也急不得,就是大表兄这边恐怕……”
朱若听后也是痛心疾首,“瑜安说得是,我也正为此事发愁。楣哥儿原就等着吏部授官,如果没有发生这等事,我替他周旋一番,在京中留用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只怕也只能谋个外放了。”
朱元善不以为意,“多费些银钱也不行么?”
朱若听得心烦,朝他怒道:“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一想,如今别说有人愿意收银钱替咱家办事,不痛打落水狗已是仁义了,况且京官岂是好谋划的,多少人排队等着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