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斗篷是近日新做的,用的还是御赐的上好宫缎,今日还是第一回上身,被他这么一抹,云岫简直心如刀割,正要控诉,哪知对方没事人一般兀自咬了口糖饼,抱着娃娃头套扬长而去。
“喂——”眼见他越走越远,云岫气得直跺脚,思忖了片刻,忙飞奔着追了过去。
他跟着谢君棠一直走到马车旁才止住了步子,前两次对方出入难老别苑时都骑着马,云岫未想到他这次竟是乘车而来,不禁好奇地打量眼前的车驾。
这车驾从外头来看不甚起眼,远不及他在帝都中见过的那些公主高官们的马车来得豪华漂亮,但车厢却筑得很是宽阔,拉车的两笔骏马都生得四肢有力,皮毛油光水滑如同打了层蜡。纵然云岫对马匹的好坏知之甚少,也不得不暗叹一句神骏非凡。除此之外,不论是执缰的车夫还是骑马跟在车驾旁的人,都是一身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四射,身材魁梧健硕,一看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这些人在看到谢君棠和云岫的时候,神情先是一松接着又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云岫被他们盯得浑身发毛,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周身,只能僵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谢君棠并不理会底下人在看到他怀里的娃娃头套时仿佛见了鬼的神情,只管径自登车,只是在钻入车厢前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见云岫仍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上浅蓝色的披风上好大一片脏污,嘴角边还有一点没来得及擦去的糖渍,指尖突然就变得麻痒难耐,像是被小虫嗜咬着,急需摩挲些什么。为此,指甲深深抠进皮肉以图缓解这种焦灼的不适,好在氅衣宽大,旁人无从察觉自己的异样。很快谢君棠收回了目光,快速坐入车内,随后平静地命令道:“走罢。”
骏马四蹄生风,车轮辚辚前行,雪屑尘土扬起,溅在云岫脚边,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喃喃道:“我的东西……”
这人竟然又这么走了,都没说上几句话……云岫看着凌乱的车辙和马蹄印,胸膛里徒然生出一分黯然来,只是还没等这份黯然进一步发酵,忽听几道高喊自远处传来。
云岫循声望去,只见向管事、松萝以及红椿三个满面焦色地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把他们仨给忘了。
昨夜因听说今日山下有庙会,他便央向管事带他们几个出门闲逛,哪知庙会上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一下便把他们几个给冲散了。他四下找人的时候路过小吃摊,见糖饼刚出锅,香气四溢,便忍不住想买来尝尝,竟那么巧又碰上了谢君棠……
这时三人已奔至他面前,尽皆跑得气喘吁吁,向管事道:“小郎君,怎么到这儿来了,咱家的马车停在另一边呢。”
松萝笑道:“许是咱们小郎君东南西北不分,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才会如此,好在人没丢,真是菩萨保佑。”说着合掌念了声佛。
红椿也道:“可不是,这京郊的人竟也如此之多,乌泱泱的全是脑袋,奴婢的绣鞋差点被人踩掉了一只。”
云岫被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暗怪自己怎么一见到谢君棠其人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自责的同时不忘把买来的糖饼分给他们仨。
向管事喘匀了气,三两口把糖饼吃完,满足地扒拉了几下胡须道:“小郎君,还回去逛么?”
云岫现下已全然没了闲逛的心情,遂摇头道:“算了,还是回去罢。”
回去的马车上,松萝才发现云岫新做的斗篷上好大一片脏污,不禁惋惜道:“这样的污渍恐怕是极难去掉的,若是旁的布料也就罢了,这料子难得,用它制的衣裳又轻薄又保暖,可惜宫里赏的东西都有定数,世子爷统共得了这么一点,全拿了来,也只够为您做身衣裳外加一件斗篷。”
云岫虽也觉得可惜,但也只能宽慰她,“不过一件斗篷罢了,瑜安哥当初还送了别的料子来,回去找了好的重新再做就是了。”
松萝这才好受了些许,不再多提。
回到别苑后,也不知是不是在庙会上吹了风着了凉,云岫变得恹恹的,午膳也没吃几口,下午他看了几页野史小说便歪在榻上睡着了,醒来之时窗外已是暮色苍茫,天光将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这时松萝敲门进来,见他醒了,高兴道:“可总算醒了,您睡了一下午小心夜里觉浅,明日又犯困。”说着走近了些细细观察他面色,并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见全无异常,才道:“这会子没发热,想来不是风寒,许是早上逛累了才会没精神,您现下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的?”
云岫摇头,起身穿好鞋袜,见书丢在被褥间,纸张都被自己压皱了,忙捡起来捋平整,又找了个颇有分量的摆件,把书压在下头才算完事。
松萝道:“膳房那边来问,今夜吃热锅子如何?”
照理午膳吃得少现下也该饿了,可云岫却仍没什么食欲,只无可无不可地道:“都行。”说完又想起松萝几个也是极爱吃热锅子的,刚才自己那样说未免有些扫兴,便立马找补道:“索性你们一道来吃,这热锅子,人多了才有滋味。”
松萝果然很高兴,忙出去张罗了,很快便同上次吃烤鹿肉一样在屋里支了两张桌子,将铜锅以及各式肉菜蔬果摆了个齐全。
可惜今晚无人与云岫同坐一桌,只能孤零零地独占整张桌子,云岫望着满桌佳肴,愈发食欲不振,他拒绝了松萝和红椿要替自己烫菜布膳的好意,让她们自行去吃喝说笑,自己则提箸往咕嘟沸腾的汤锅里扔了两片肉,看鲜红的肉片在其间不断翻滚变色,渐渐出起了神。
松萝在另一桌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他这般如何能畅快地自顾自吃喝,正要起身去劝食忽听有人在外头敲门,不禁奇怪道:“这个时候谁会来?”
红椿咬着筷子尖说:“怕是膳房那儿漏送了什么,这会儿巴巴地叫人送了来也不一定。”
松萝觉得有理,便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站着何许人时,立即惊在了原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您……您……怎……怎么……”
云岫见她一直杵在门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松萝?”
松萝这才侧过身让来人显露在众人眼前,脸上喜忧参半地道:“小郎君,您看谁来了!”
云岫瞳孔微缩,蓦地站了起来,还差点碰翻了杯盏,脸上满是错愕。
第66章 掳走
谢君棠迎着众人目光从暗处步入光亮中,手随意地负在身后,苍白消瘦的面容上光影流转,只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如既往,教人看不透彻。云岫发现他身上已换了装束,不是早上那一身,且以往见他不是穿着侍卫服就是些深沉的暗色衣裳,可眼下他却着一套涧石蓝的袍服,外头罩一袭银白狐裘,发冠上宝光灿灿,秋海棠玉环系在腰上,行止间微微晃荡。
“你……你怎么……”云岫也如松萝那般对这人的意外到来感到惊诧不已,且他胸膛里有只关了数日的小鸟突然在此刻破笼而出,展翅在他头顶盘旋了一圈后从敞开的门扉中飞了出去,一下没入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谢君棠无视惊愕迈入门槛,视线在各色菜肴上逡巡了一圈后落在云岫脸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冷不防做了个抛物的动作,就见一件大家伙在半空划出一道残影,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云岫怀中。
云岫低头一看,不是早上自己新买的大头娃娃头套还会是什么。
谢君棠又将手负在身后,冷声道:“这丑东西,还你。”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云岫尴尬地抱着娃娃头套,下意识向前迈了两步又生生顿住,张嘴想说点什么,奈何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团浆糊连半个字都发不出,眼看那银白狐裘即将消失在视野中,他尚不知要如何叫住对方的时候,有人代他拦下了谢君棠。
红椿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关切地问:“爷,您用过饭了没?若是没有,留下来一道吃点罢。”她边说边回身看云岫,似在征求他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