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神全,神全性现。
他专心与心魔对抗,不自觉绷紧面孔,满脸决然之态,殊不知玉玄子看在眼里,只觉这孽徒接二连三犯下大错,竟无一丝愧疚悔改,更是怒不可遏。
暴喝一声:“你们三个,都给我跪下!”
“私探思过弟子,私自带酒进山,违反宵禁夜间聚会,私通魔教意图不轨,反了,都反了!”他的脸被灯笼映得发红,转头道:“好大的胆子!”
陆丘山急道:“不关故渊师弟的事,是弟子想着玉虚师叔只让师弟罚跪,未曾吩咐不准进食,故渊师弟在思过堂跪了一天一夜,弟子担心他身体,送了些素饭素汤……”
玉玄子怒道:“你糊涂!”
卓春眠脸都吓白了,颤声辩解:“师叔,酒、酒是我带的,故渊师兄并不知情,要罚就罚我。”
玉玄子转向他:“不知情便不追究么!你们拿这物事给他,说明他平日里便饮酒作乐放浪无拘,便用规矩假象骗过他人!眼下师兄正闭关疗伤,我非代他好好整治山里风气!”
昆仑派纪律严明,玉玄子又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陆丘山和卓春眠双双跪着,大气也不敢出,玉玄子朝林故渊一甩袍袖:“你可知罪?”
林故渊的热汗一滴滴往下淌,浑身骨头剧痛,师兄弟一干身形在他眼中尽数扭曲成条条幽暗鬼影,嬉笑摇摆,忽大忽小,他咬着牙,凭最后一丝清明答道:“弟子认罚。”
“好”。玉玄子满意道,“林故渊,你私交魔教,将武林搅得一团浑水,自甘堕落,罪大当诛!念及你本质不坏,又有玉虚师兄力保,我便给你一个机会,眼下有三件事需你来办,若能将功补过,我便不再追究你们今夜所作所为。”
林故渊道:“师、师叔请讲。”
“第一件事,你和那魔教妖人四处躲藏,被一户大户人家收留,我要你立刻说出那家宅院建在何处,主人是何名号?”
“第二件事,玉虚师兄正与各派掌门商讨共伐魔教一事,你既去过总坛,我要你说出总坛位置和机关布置详情。”
“第三件事,我要你约那妖人在后山见面,到时你提剑便杀,不可有一丝迟疑犹豫,只这三条,可做得到?”
林故渊被折磨大汗淋漓,闭紧双唇,奋力呼吸,卓春眠见他神色有异,急道:“师叔,林师兄今日身体不适,这些可否明日再说?”
玉玄子道:“闭嘴,你插什么话!我看他又吃又喝又说闲话,身体好得很!”
林故渊断断续续道:“这些——是师叔之意,还是我师尊之意?”
玉玄子狞笑道:“掌门师兄尚在调养闭关,我代他执掌门中戒律赏罚,我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他倏然拔高调门:“当初你逼死我徒儿,我就瞧出你品行不端,虚有其表,早晚给我们惹祸招灾,果不其然!”
林故渊气血翻涌,喉头阵阵腥甜,却毫不畏惧,斜眼睨他,“第一,我只知是一高广宅院,主人从未现身,我未曾见其真面目,更不知其姓甚名谁;第二,我虽去到总坛,但魔教中人狡诈警觉,我一路被蒙眼押送,不知任何机关布置;第三、三,我、我已与他一刀两断,就算我肯约他见面,他也未必肯来,你、你死了这条心……”
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眼有恨意,玉玄子攥住林故渊的前襟将他提起:“没关系,没关系,我已向武林放出消息,昆仑山今夜清理门户,你与那妖人郎情妾意,他必不肯袖手旁观——”
林故渊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你卑鄙!”
胸口如遭重锤击打,他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仰头道:“都走,都走!让我自己、自己静一静……走,来不及了……”
玉玄子也觉不对,踉跄着连退两步,骇然道:“你练了什么邪功?”
忽觉耳畔炸雷,堤坝轰然倾塌,林故渊双手捂耳,痛得打滚—是孟焦,是不合时宜的来了。
不知是谢离不在的缘故,孟焦无处纾解,暴躁凶戾,他眼里烧着火,腾腾真气沿七经八脉乱走乱撞,难以遏制的弑杀念头从心底摇曳攀升,恨不得将眼前扰他清净的人个个分尸泄愤。
卓春眠惊道:“故渊师兄!”
林故渊挣扎着向前挪动,攥住玉玄的袍角:“你趁我师尊不在,公报私仇,以我为饵,引他上钩,这等小人行径,好让人不齿……”
“师叔,大师兄陈远一事,是他一心求胜,引我诈败不成,不惜暗器伤人,最后畏罪自尽,他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陆丘山眉头大皱:“故渊,你疯魔了么?怎可顶撞师叔?”
玉玄子脸色大变,挥手将他拂到一边:“你胡言乱语什么!”
林故渊只是森森冷笑:“我对他、我对他虽一往情深,但从未因私情做出半点逾矩之举,我们也已彻底决裂,他再不问我是死是活,师叔、师叔怕是打错了算盘……”
在场众人都看出林故渊性情大变,诡异莫测,俱是胆寒,淡金寒芒一闪,闻怀瑾已将“六两金”持在手中,剑尖指向林故渊心口,微微摆头,冲左右喝道:“退后,他与妖人勾结不清,早已非当日的林故渊,诸位小心有诈!”
林故渊脸上蒙着一层青灰戾气,眼藏凶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两肩低耸,一如困兽争斗。
“怀瑾,你为何、为何要跟他们一起逼我!”
玉玄子的脸难看至极,叱骂道:“大胆孽徒,迷信左道,误入歧途还不自知!”他朝陆丘山和卓春眠喊道:“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快回来!”
陆丘山亦觉危险,当即拽住卓春眠,大步去往玉玄后方,玉玄子破口大骂,林故渊浑浑噩噩,隐约听见他左一个“魔教妖人”,又一个“狂徒左道”,更觉烦躁难安,怒喝道:“不要再提他!”
卓春眠一根根甩脱陆丘山的手指:“我去看看。”陆丘山急道:“不可!”
卓春眠脾气来了也极是倔强,水蓝一闪,已小步回到林故渊身边,从肩上卸下药箱,先后翻起他的左右眼皮察看,又搭他脉搏。
林故渊不住躲闪,呼吸更是沉重,卓春眠轻声道:“师兄,别动。”把着他的脉不放手,回头对众人道:“他神志不清,像是中毒。”
他摸出三根长针,突然手起针落,第一枚针钉在林故渊眉心正中,第二针扎往颈侧天鼎穴,思忖片刻,翻开他衣领,扬手将第三针刺入颈窝气舍穴。接着摸出一只浑圆药瓶,将一颗丹药倒在手心,捏住林故渊下颌用力一掐,将药拍入他口中。
林故渊喉头一动,将药丸吞入腹内,随着三针落定,呼吸渐渐和缓,一双长眸混混沌沌,只望着远处,肌肤覆盖红潮,风一吹便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卓春眠惊喜道:“三针便无大碍,林师兄好深的内功。”接着唤道:“故渊师兄?你好些了么?”
林故渊此时空茫宁静,好似与外界全无关联,虚虚地抬起一只右手,卓春眠疑惑不解,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越来越近,越放越低,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
卓春眠哎呀一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是红了脸:“故渊师兄?”
玉玄子神情古怪:“怎么回事?”他心念一动,冲卓春眠喊道:“快回来!这孽徒寡廉鲜耻!”
卓春眠睬也不睬他,只顾自言自语:“难道这毒会引发癔症?”他悬停右手,斟酌着寻穴下针,林故渊两手捧着他的脸,来回抚摸,极尽温柔,卓春眠被他弄的浑身痒痒,只是温声道:“师兄,你别动,我拿不稳针了。”
第90章 昆仑之五
闻怀瑾看不下去,怒喝道:“春眠,你纵容他干什么!”
卓春眠回眸一笑:“无妨,他一时神志不清,把我误认作了别人。”
他毫无退避之意,轻而快速的解释道:“我所选穴位为百药宗程氏‘定心十二决’中的三处,专克入魔、混乱、癔症、惊厥等症,这三针既有效,再看师兄方才脉象,应是中毒不错,我一时说不出这毒来龙去脉,但依我猜测,这毒激发心病,心病便要纾解,隐而不发只会愈演愈烈……你们别打扰他,且让我听听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