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眸光微冷,却仍含笑举杯:“五弟有心了。”
恒王仰头饮尽,却不急着坐下,反而眯着眼,目光愈发大胆地望向徐昭仪。
徐昭仪察觉到视线,快速低下头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陛下,臣妾也敬您一杯。”徐昭仪讨好地笑道,声音微微颤抖着。
恒王这才如梦初醒,酒意散了大半,脸色刷地惨白,他忽地跪下,后怕道:“臣弟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皇帝盯着他,缓缓道:“来人,送恒王回府醒酒。”
恒王有食邑封地,长安城内没有他的王府,此次元日贺宴,各地藩王都是从封地赶来,临时住在宫外府中。
侍从立刻上前搀扶,恒王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
紫宸殿内,笙箫再起。
宴席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赵从煊执起眼前的酒盏,借饮酒之余,眸光微微掠过恒王狼狈的背影,又扫过皇帝阴沉的面容,最后,似有若无地落在萧伯瑀身上……
一瞬,便收回。
贺宴结束,已至酉时,皇帝离席后各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府。
宫道上。
“大少爷,明天是休沐日,您要回宰相府还是回萧府?”下人田安低声碎念道:“您已经一个月有余没回府了,老爷和夫人常提起您嘞。”
田安十二岁起就跟在萧伯瑀身边,虽然萧伯瑀如今身份不同,但私下还是喊大少爷。
大晟王朝五日一休沐,萧伯瑀上任以来,即便是休沐日也留在宰相府处理奏折。
难得元日贺宴后,皇帝宣布辍朝三日。
萧伯瑀道:“回萧府。”
“好嘞!”
行至一半,萧伯瑀忽然感觉脚下踩着一块‘石子’,他脚步一顿,身形后撤一步,一抹温润的莹白倏然映入眼帘。
是一枚玉佩。
萧伯瑀俯身拾起,指腹传来沁凉的触感,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玉佩的主人想来必然是京中权贵,而且也是今日来参与贺宴之人。
“大少爷,这是谁落下的?”田安即便摸不着玉质如何,也能一眼看出,这玉佩不凡,“要不明日送到宰相府,再派人去查?”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他将玉佩递给田安,“走吧。”
刚走几步,宫道尽头,一道身影忽地折返回来,而且在低头寻找着什么。
待走近,萧伯瑀缓缓停了下来,借着宫道两旁的烛火,他才勉强看清眼前之人的身影。
眼前之人始终低着头,萧伯瑀只能看见他挺秀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淡色薄唇。
一时之间,萧伯瑀没认出这人是谁。
身旁的田安面露疑色,他好像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殿下!”宫道尽头,一个小太监急步走了过来,见到萧伯瑀,小太监面色骤变,诚惶诚恐道:“萧大人。”
小太监善于察言观色,见周遭气氛凝滞,连忙道:“萧大人,我们七皇子殿下在找一枚玉佩,应该是在这宫道附近遗落的,不知萧大人可曾见过?”
七皇子……
当今圣上尚未有子嗣,哪来的七皇子?
很快,萧伯瑀便反应过来,小太监口中的七皇子是先帝之子,按理来说,皇子十五岁正冠之后,皇帝会封王赐食邑封地。
但先帝晏驾时,七皇子赵从煊和九皇子赵承焕都尚未到正冠之年。
而太子继位后,无论是否到正冠之年,都应封王赐食邑,可不知是不是宗正寺遗漏了这件事……
“殿下。”萧伯瑀轻声唤道,随即从田安手中取过那枚玉佩,缓缓摊开手,“殿下在找的,不知是不是这枚玉佩?”
“嗯。”赵从煊轻轻点头,他接过玉佩,微微抬头道:“多谢萧大人。”
萧伯瑀眸光微凝,只见赵从煊抬首的刹那,宫灯昏黄的光晕映在他脸上。
琼颜玉貌,贵人之姿。
传言七皇子的生母颜色无双,先帝南巡洛水时,见一女子执伞立于烟雨中。
她微一回眸,素衣广袖随风轻扬,犹如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渎。
但皇帝乃上天之子,见此绝色佳人,当即带她回宫,封之为洛美人,后升至洛妃。
然而,红颜未老恩先断,不知为何,先帝渐渐冷落了她,直至几年前,以洛妃失仪为由,将她打入冷宫。
对萧伯瑀来说,这件事很快便遗忘了过去。
萧府门前,大红灯笼高挂,映得朱漆大门格外喜庆。
还未等萧伯瑀踏上台阶,门房老张已惊喜地喊出声:“大少爷回来了!”
院内顿时热闹起来。小厮们提着灯笼匆匆迎出,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打帘子。
萧夫人闻声急急起身,眼眶微红,上下打量着长子,声音里满是心疼,“这些天累了吧,你爹也不知心疼一下你……”
正说着,萧远道也从书房踱步而出。虽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眼角泛起一丝笑意,“你娘非要等你回来,坐下吃一点吧。”
“好。”萧伯瑀轻轻笑了笑。
…………
翌日清晨,萧府门前便已车马盈门。
萧家旁支的几位叔伯借着“岁寒送炭”的名头,带着厚礼登门拜访。
三叔萧远河拱手笑道:“岁寒时节,特备了些许银丝炭,聊表心意。”
说着,便命人将炭筐抬上来,这银丝炭产自辽东,烧起来少烟少味,是极为珍贵的炭火。
萧伯瑀见状,正欲婉拒。
一旁的萧父已经笑着接过话头,“多谢三弟,来人,去库房取那套紫檀文房四宝来。”
回礼完毕。
萧远河搓着手,将身后的儿子推了上来,满脸堆笑,“伯瑀啊,这是你堂弟萧回舟,若能跟在你身边历练……”
萧伯瑀眉头微蹙,虽说朝廷选官包含有门荫制度,而且宰相本就可以任免九卿之下的官员。
但关键在于,此人到底有无真才实学……
萧父忽地插话,“听说回舟之前周游西域各地,通晓番邦之语,倒是个可造之才。”
萧远河笑着应和,眉间难掩骄傲之色,“回舟就爱往外跑,不过脑子还算灵光,识得龟兹、疏勒、大食、突厥几国文字和礼节。”
言尽于此,萧伯瑀自是会意,沉吟道:“鸿胪寺近来确实缺通译人才……待我斟酌一二。”
送客后,萧伯瑀尚有一些迟疑,“父亲,此事……”
萧远道拍了拍他的肩,道:“任人不避亲,鸿胪寺向来缺通译之才,此举为利国之事,并非以权谋私。”
“我明白了。”萧伯瑀点了点头。
休沐三日中,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都是借着各种由头为家中子弟谋一份好的差事。
萧伯瑀并未全都拒绝,如今大晟缺贤良之才,对一些有才学有功名在身之人,他愿意举荐。
当然,这些人基本都是先任一些小吏之职。
休沐过后的第一个朝日,长安还飘着细雪。
下朝后,萧伯瑀在宰相府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事。
忽地,长史王横急匆匆迎了上来,“大人,出大事了!”
萧伯瑀忙着批阅奏折,神色不变,问道:“什么事?”
“恒王殿下……昨日暴毙于府中。”
恒王本应今日启程回封地,却没想到……
萧伯瑀执笔的手一顿,他抬头问道:“何时的事?”
“就在昨夜子时。”王横压低声音,“听说恒王回府后一直饮酒,半夜突然呕血不止,太医赶到时……为时已晚。”
宣政殿内。
数十名太医伏地禀报:“恒王殿下应是误饮了掺入断肠草的烈酒……”
“查!”皇帝怒声道:“给朕彻查!”
“陛下息怒!”百官惶恐跪伏。
皇帝又道:“属官侍女侍奉不周,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