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诠应声坐下,执笔蘸墨,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请大人示下。”
李善诠写得极其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氏一党谋逆的罪证已经下来,包括涉及谋害先帝之罪,受牵连者达上千人。
不日后,皇帝下旨,主谋陈氏父子及同谋者皆斩首示众、株连三族,年十五以下及女子亲属没官为奴,蔡术、石正等以带罪之身流放三千里。
得知诏令后,狱中的石正当场呕出一大口血来,他怒骂御史中丞宋百鸿,可骂了没几声便晕了过去。
陈辙安静地倚在墙角,皇帝赵从煊看在他是帝师的份上,特诏免他一死,赐刖刑。
刖刑,即斩足。
另一间死刑犯的禁室中,陈伦苟延残喘般躺在地上,身上的囚衣早已污浊不堪。
他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陈伦。”一道令他痛恨的声音传来。
陈伦紧咬着牙,血迹从他嘴角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身影后,他扯着嘴角大笑着,声音沙哑难听。
“赵从煊!”陈伦咬牙切齿道,他想起身杀了他,然而手脚早已被打断,只艰难地弓起腰背,便轰地倒在地上。
赵从煊屏退了旁人,他缓缓坐下,声音似带着怜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呵......”陈伦低低地笑道:“成王败寇罢了,你不过是仗着出身皇室,你凭什么......”
赵从煊今日来,自然不是跟他叙旧,也不是来证明自己什么,更不是幸灾乐祸,他来见陈伦只有一个目的。
“你安插在萧伯瑀身边的人,是谁?”赵从煊轻声问道。
萧伯瑀曾无意中向他提起,每当他要查陈伦贪墨时,陈伦就像早有预知般藏匿了罪证。
任谁都猜得出来,萧伯瑀身边有陈伦的探子。只不过,这个探子极为谨慎,没有露过马脚。
现在,只要陈伦一死,那这个探子再难浮出水面。
这个人,始终是一个隐患,赵从煊决不能让陈伦的人还留在朝中。
陈伦闻言,忽地笑出了声,“连这你也知道,赵从煊,你到底还藏着什么?”
“若你临死之前,还想见一面你的妻儿,那便如实交代。”赵从煊淡淡道。
陈伦为了求娶永安公主,几年前便休了自己的妻子,两人毕竟成亲数年,到底有几分感情在。
许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狱中的陈伦倒是思念起自己那个糟糠之妻。
只不过,陈伦到底是不愿说。
只要那个人一日没被发现,萧伯瑀便要提心吊胆着一日。
陈伦大笑,恶狠狠道:“我在九泉之下等着萧伯瑀。”
赵从煊面色骤然一冷,他轻声道:“你以为,就凭一个连人都分不清的废物。”
陈伦紧皱着眉头,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赵从煊拿出一张面具,一张熟悉的半面狐狸。
起初,陈伦脸上还有些疑惑,片刻后,他脸色震惊起来,声音发抖:“是你……和萧伯瑀的,是你……为了演一出戏,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当时,赵从煊明明可以借他污蔑朝廷命官之罪,革了他的职。
但是,赵从煊对陈氏的纵容,便让陈伦大意了,他以为皇帝懦弱,在逼宫时没有对他多加防备。
“从一开始,你就在布局……”陈伦自嘲地笑了笑,难怪他们输了。
赵从煊摘下面具,他缓缓俯下身子,勾唇一笑,“有一点你错了,那并不是做戏。”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陈伦既不愿说那个探子的身份,那便从从头到脚,一一盘查。
赵从煊离开后,便有人进来,强行灌陈伦喝下一碗药。
待他终于想明白赵从煊话中之意时,他全身毛骨悚然,他张口想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时,却发觉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碗哑药。
令陈伦死前,受尽了折磨。
陈氏逼宫谋反失败,有惩必有奖,荆州都护李肃有勤王之功,拜镇国大将军。
李肃并不贪恋权势,他从前便位至镇国大将军,但是,他现在已经老了,这大晟的江山还是靠年轻一辈的人。
他愿回到荆州,只为了让皇帝能重用有才能的人。
如今北狄仍虎视眈眈、北晟政权如芒在背,陈氏一族谋反涉及上千人,其中不乏有久经沙场的将领,肃清这些人后,大晟王朝急需要新鲜的血液。
于是,第二道圣旨下来了,有功者均有赏赐,或加官进爵,或金银赏赐。
其中,有两个人最为惹眼。
其一是,萧家次子萧长则,护驾有功,封射声校尉;
其二是荆州都护李肃之孙,李晏,封屯骑校尉。
第53章 求签
萧府。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门房高声通传。
众人举目望去, 只见几道身影缓步踏入院门。
为首的是萧伯瑀,他身着一袭绀色的常服,步履稳健生风,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他左边的是萧长则,萧长则除去甲胄, 身着一袭月白交领长衫,窄袖束腰, 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
在萧伯瑀右侧的是今日的贵客, 荆州都护李肃之孙, 如今的屯骑校尉,李晏。
李晏约莫二十出头, 一袭玄色劲装, 眉目英挺, 皮肤较旁人黝黑了些, 身形在萧氏两兄弟中显得格外瘦弱。
厅内众人见状, 纷纷起身相迎。
萧母笑着上前道:“可算回来了。”
说着,她便看向一旁的李晏, 笑意更加温柔,“这就是长则提及的李校尉吧?”
李晏的神色微微拘谨,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萧长则, 而后又转过头来,他拱手行礼,开口道:“晚辈李晏,见过夫人。”
萧母闻言愣了愣, 只因李晏的嗓音格外粗哑,像是粗粝的碎石灌入喉间,她担忧问道:“你这嗓子是......”
一旁的萧长则解释道:“李晏他小的时候贪玩, 不小心被长矛刺到了喉咙,还好命大活了下来,就是坏了嗓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萧母轻斥一声,她上前拉住李晏的手,温声道:“快,快进来坐。”
这一碰,萧母便又发觉李晏的手指比寻常男子更为纤细,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萧母心头微动,正欲细看,李晏已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粗着嗓子道:“多谢夫人。”
众人入座,丫鬟们鱼贯而入,开始布菜。
萧母极其热情,又问李晏爱吃些什么菜,下回来府中做客,定吩咐下人烧制他爱吃的菜。
“夫人不必费心,我什么都吃得惯。”李晏回道。
萧长则疑惑道:“你不是最喜欢吃鱼吗?”
李晏轻咳了一声:“你记错了。”
“怎么会?”萧长则眉间还有些郁闷,“去年是谁抢了我的烤鱼,我连鱼尾巴都没见着。”
这件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次他们受命去剿匪,但没想到,他们一时大意中了陷阱,李晏躲避脚下陷阱,却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脚。
萧长则为了救他,两人一起从山坡滚了下来。
之前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同水火,确切来说,是李晏单方面对萧长则有意见,两人见面,李晏必定先呛他两句,上到他的衣着装扮,下到练武的姿势。
这也不怪李晏呛他,归其原因,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萧长则见他身形瘦弱的样子,便让他退到身后去,免得练武的时候伤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