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赵从煊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 “此战大捷, 北狄归降,乃我晟朝百年未有之功, 今日,朕当论功行赏,以彰将士忠勇。”
话音一落, 殿内众将纷纷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望向座上。
“范明。”赵从煊缓缓开口,“此战你率军深入漠北,直捣王庭, 功不可没。"
范明眉间难掩喜意,他单膝跪地,朗声道:“臣不过尽本分, 全赖陛下天威,以及三军将士用命。”
赵从煊微微颔首,眸中神色未变,令人看不出喜怒,“范明听旨。”
殿内瞬间寂静无声。
“臣在!”
“范明封为安世侯,食邑三千,世袭罔替,赐千金,锦缎八百。”赵从煊道。
范明深深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赵从煊目光微转,唤道:“李晏。”
“末将在!”
众人目光看向了李晏,神色中多了几分探究。
赵从煊道:“朕听闻,你率骑射营突袭北狄后方,断其退路,又斩下北狄亲王头颅数十,此战当记首功。”
李晏低头:“末将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赵从煊道:“擢升李晏为骁骑将军,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
“末将,叩谢陛下隆恩。”
封赏继续,从主将到校尉,皇帝一一过问,赏赐分明。
直至赵从煊唤道:“萧长则。”
萧长则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清朗:“末将在!”
赵从煊顿了顿,目光落在军功簿册上良久,才缓缓道:“漠南之战,你成了北狄的战俘?”
萧长则的脊背微微一僵,殿内霎时落针可闻,朝臣的目光如芒在背,他的背脊稍稍弯了下来,“末将......惭愧......”
“陛下!”李晏忽地跪下身来,为萧长则解释道:“副将萧长则是为了拖延敌军才不幸被俘,请陛下明鉴!”
赵从煊合上军功簿册,道:“朕亦听闻,你于重伤之下,仍反杀北狄大将阿史那罗延,忠勇可嘉。”
说罢,他抬手示意小酉子上前,小酉子手捧一锦盒,恭敬奉至御前。
“萧长则听旨。”
“末将在!”
“朕念你忠勇,特赐丹书铁券,以彰其功。”
此言一出,满殿震动。
丹书铁券,相当于免死金牌,晟朝开国以来,能得此封赏者,不过寥寥几人。
殿内,萧伯瑀抬眸看向座上的赵从煊,以萧长则的功绩,还不足以受赏丹书铁券。
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宴至一半,皇帝先行退席,殿内众臣还沉浸在方才的受赏中,或功名或利禄。
殿内中心自然便是几名年轻的将军,萧长则、孔岑、李晏,均二十出头,他们都是大晟年轻一辈的能臣将才。
趁着众人的目光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时,萧伯瑀悄然离席。
未央宫,皇帝寝宫。
萧伯瑀缓步入殿,只见赵从煊半倚在榻上,双目轻闭,似在养神。
“陛下。”萧伯瑀轻声唤道。
赵从煊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萧伯瑀轻轻笑着,他还记得,陛下酒量并不好,今日怕是喝多了几杯。
“小酉子。”萧伯瑀唤道:“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小酉子躬身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赵从煊与萧伯瑀二人。
萧伯瑀走近几步,低声道:“陛下今日饮了不少酒,可是醉了?”
赵从煊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如许,他盯着萧伯瑀看了片刻,旋即认真地摇了摇头。
萧伯瑀失笑,酒醉之人都以为自己没有醉。
见他不信,赵从煊开口道:“我没醉。”
“嗯,陛下没醉。”萧伯瑀顺着他的话说着,又上前几步,伸手抚向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指尖触碰之处,带着酒意的温热。
酒气已经涌上脸颊,还说没醉呢。
既然再如何解释,萧伯瑀都只当他是醉了,赵从煊便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情,早已成定局,再多的解释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就像是,赵从煊的酒量明明很好,可他早已习惯了装醉,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又好像,他明明一开始对萧伯瑀是利用在先,可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以致于,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萧伯瑀见他阖眼,便取过一旁的毯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而后又忍不住在他额间落在一吻。
小酉子从御膳房取来醒酒汤,再回到殿内时,殿内只剩下皇帝赵从煊一人。
“陛下......”小酉子轻声唤道。
赵从煊睁开了眼睛,他看向那碗醒酒汤,迟疑片刻后,他只道:“拿下去吧。”
“陛下,这是醒酒汤,您多少喝一点吧?”小酉子劝道。
从前,赵从煊不得已喝了酒,过后必定要喝些醒酒汤来解酒。
但这一次,赵从煊不需要醒酒汤了,淡淡道:“拿下去。”
............
萧府内,一片热闹。
萧长则将手中的丹书铁券递给萧母,咧着嘴角笑道:“娘,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萧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反复端详着这御赐的‘免死金牌’,又将其递给萧父,口中念叨着:“长则出息了......”
萧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随声附和。
忽地,萧母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一变,着急道:“你什么时候被北狄的人俘虏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快给娘看看!”
说罢,萧母便抓着萧长则的手,上下打量。
萧长则被俘虏一事,早在去年便传回了长安,萧伯瑀身为宰相,此事他自然是知情的,只不过,他不愿母亲担忧,便一直将这件事瞒了下去。
直至今天皇帝嘉赏萧长则,萧母坐在家眷席上,才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萧长则身上的伤大多在背上,而且伤疤狰狞可怖,他是万万不敢让母亲看见,便连忙扯开了话题,“这些都是小伤,娘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回来了吗。对了,哥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闻言,萧母的脸上微微一怔,神色黯淡下来,自上次她怒而打了他一巴掌后,萧伯瑀便极少回府了。
萧母移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娘,你怎么了?”萧长则不解地问道。
萧母摇了摇头,可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掩袖擦去。
萧长则见状,便以为是兄长忙于政务,都没时间陪陪母亲,他安慰道:“哥平日里忙,我这就去相府叫他回来,明日正好休沐呢。”
说罢,便转身离去。
萧母想喊住他,可萧长则实在是跑得太快。
一旁的萧父扶她坐下,他微叹道:“夫人,你和伯瑀之间到底怎么了,这都快一年了,什么事情也该有个了结。”
萧母拂去眼角的泪水,她看了看萧父,只见他鬓角又多出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他们两人都老了,连长子都到而立之年了。旁人在他们这个年纪,恐怕孙女都要出嫁了。
萧母唇角翕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迟早会知道的......”
萧父笑了笑,“你是为伯瑀的婚事忧心?”
萧母一愣,“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