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离长安近四千余里,即便是马车行驶也得三个月。
说是贬官,却形同流放。
萧伯瑀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接过圣旨,随即叩谢:“罪臣......叩谢陛下隆恩。”
小酉子声音艰涩道:“岭南瘴气重,萧大人……此去保重身体。”
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宁愿相信御史台,也不相信萧大人;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萧大人要认罪画押,明明他不是那样的人。
“多谢。”萧伯瑀轻轻颔首。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问道:“他......他可还说了什么?”
小酉子摇头,如实禀报:“没有。”
说罢,他忍不住道:“陛下,岭南路远多艰,这一惩处会不会太重了......”
此次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赵从煊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了些许:“退下吧。”
“是。”小酉子心头长叹,他跟在陛下多年,都看不透陛下的心思。他曾以为,陛下和萧大人君臣二人,日后必成流芳百世的一段佳话。
如今却......
肥硕的狸猫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似乎是感觉到一阵冷意,它跳入赵从煊怀中,蜷缩着身子。
赵从煊像从前那样轻抚着它的背脊,可狸猫抖了抖耳朵,倏地从他怀中跳了出来。
他的手顿时一空。
狸猫走出几步远,它回过头来,定定地看向赵从煊,片刻后,它便窜出了殿外。
雪后的长安城格外寂静,月光洒在银装素裹的街道上,映得天地一片素白。
萧伯瑀倚靠在墙角,夜间的朔风吹了进来,生出几分寒意。
忽地,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直至门锁打开。
萧伯瑀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道熟悉而又觉得无比陌生的身影——皇帝赵从煊。
赵从煊屏退旁人,两人目光交汇,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萧伯瑀跪在地上,声音无波无澜:“罪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赵从煊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来看看你。”
他想要扶萧伯瑀起身,却被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
萧伯瑀低着头,道:“多谢陛下关心。”
牢房内陷入沉默。
赵从煊缓缓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萧伯瑀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陛下想听什么?”
赵从煊僵在原地,是啊,他今日来,到底想听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那道圣旨下来后,他们之间再没了可能。
“陛下。”萧伯瑀再次跪了下来,“罪臣族亲当年是为了救灾,罪臣恳请陛下宽宏大量,从轻处置。”
“嗯。”赵从煊轻轻颔首,随即又道:“还有吗?”
“家弟萧长则忠于大晟王朝,绝无可能做出叛国通敌之事,罪臣恳请陛下,将其调往荆州。”萧伯瑀缓缓道。
“还有吗?”
萧伯瑀沉默良久,他垂眸看向手上那根红绳,红绳保管得极好,可以看出戴它的人对其极为珍重。
他缓缓解了下来,“这是当年陛下赐予的红绳,如今......物归原主。”
赵从煊没有伸手去接,甚至后退了一步,他别过脸去,“你留着吧,就当......留个念想。”
萧伯瑀始终低着头:“罪臣此去岭南,恐再无归期,这御赐之物,不该流落边陲。”
话音一落,赵从煊脸色苍白,他紧抿着唇,想要伸手去接,脚下可却步步后退,“你寻个地方丢了......便是。”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他怕再呆下去,会不顾一切扑在萧伯瑀怀中。
赵从煊刚走几步,萧伯瑀忽而喊了一声:“陛下!”
赵从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臣最后想问陛下一个问题。”萧伯瑀缓缓起身。
赵从煊轻声“嗯”了一下。
“当年,陛下出现在萧府,是不是......有意而为之?”萧伯瑀这个问题问得艰难。
赵从煊只去过一次萧府,那大概在七年前,也就是他还是宁王的时候。
那时,萧伯瑀不小心被人下药,回到房中后,正好看见也被下药的赵从煊在他床榻上。
当年萧伯瑀暗中调查了许久,却没有丝毫线索,若是政敌所为,一次不成,恐有第二次。
但那次过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那次被下药,萧伯瑀脑海中总会想起那个画面。
有时在梦中,二人不止于蜻蜓点水的轻吻......
对感情迟钝的萧伯瑀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心仪宁王殿下。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赵从煊利用他的手段,那便是说,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假的。
牢房内一片寂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是。”
一声‘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萧伯瑀的心上,瞬间将他曾经所有的幻想与温情击得粉碎。
他的耳中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记忆中,二人相处的画面被击得粉碎。
廊桥下、漱音阁、听雨阁、曲江池......
喉间涌上一抹腥味,萧伯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他的指尖死死地掐入掌心,可这疼痛却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刺痛。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刺痛,像是从云端瞬间跌入深渊。
他以为,他心悦陛下,陛下也心悦于他,这便足够了。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原来,从一开始,赵从煊就是有意接近自己,与自己发生那些亲密的接触,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
直至赵从煊登上帝王之位,清算权臣,也包括萧家......
在这盘棋上,萧伯瑀输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萧伯瑀终于发出了声音。
赵从煊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回头,“当年,只有你愿意帮我。”
所以,当年之事,只是赵从煊走的第一步棋,现在,棋局已定,废子无用,便可丢弃了,是吗?
萧伯瑀只觉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您对臣......到底有几分真心?”
这个问题,赵从煊也无法回答他,真情还是假意,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雪花无声飘落,赵从煊伸手去接,而后紧紧攥在手心中,直至化成水渍。
第62章 辞别
十月的长安, 柳絮般的雪花纷扬飘落。
天色未明时,田安轻手轻脚地备好了马车。
萧伯瑀从门口走出,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府, 那朱红色的大门在雪中显得有些寂寥,门楣上的牌匾也仿佛被这寒意浸染, 透着几分落寞。
“走吧。”萧伯瑀淡淡道。
田安踌躇着问道:“大少爷,真的不跟老爷和夫人道别了吗?”
“不用了。”萧伯瑀摇了摇头, 相见只会徒增忧心。
田安闻言, 眼眶微微泛红,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少爷, 那我们走吧。”
萧伯瑀刚要上马车, 身后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哥!”萧长则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