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 萧伯瑀转过身来, 神色微诧, “你怎么这么早醒了?”
萧长则跑得有些急,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的声音难掩哽咽:“哥,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被人诬陷, 你也不会......”
“此事不怪你。”萧伯瑀只是摇了摇头,他轻拍着萧长则的肩,叮嘱道:“照顾好父亲和母亲,还有, 好好照顾自己。”
“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长安的!”萧长则急声道。
萧伯瑀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两人登上马车, 田安扬起马鞭,轻轻一抽,马车缓缓驶动,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萧长则垂头丧气地回到院中,却正见爹娘二人在屋内坐着,二人均已双目泛红,遥望着门外的方向。
萧伯瑀早早离开,便是不想惜别时徒增伤感,萧父萧母二人不愿他为难,便坐在屋内,静静地听着马车离去的声音......
马车驶到城门时,田安忽地勒住了缰绳,“吁——!”
他小声道:“大少爷,是王长史。”
萧伯瑀从马车下来,行了一礼。
王横连忙躬身回礼,“萧大人,下官实在受不起!”
“如今我只不过是边陲的一个县令罢了。”萧伯瑀笑着道。
王横神色羞愧,在萧伯瑀被御史台和尚书台弹劾时,身为宰相府的长史,王横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没有资格在圣上面前为萧伯瑀求情。
“大人......”王横神色顿了顿,“有一件事,下官惭愧。”
“何事?”
王横瞥了眼四周,随即压低了声音,“那份所谓的‘泄题文书’是伪造的。”
萧伯瑀自然知道是伪造的,他从未做过此事,只不过,那文书上的字迹连他自己都几乎分不清真假。
这背后的人倒是花费了一番苦心。
“是李善诠。”王横忽然说了一个名字。
李善诠在宰相府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在萧伯瑀的手受伤后,他便时常替萧伯瑀代笔批阅奏疏。
王横不懂的是,宰相府对他不薄,他为何要陷害萧伯瑀?
闻言,萧伯瑀只是笑了笑,是非对错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下官正要将此事上谏至御史台,没想到陛下令您这么快离开长安。”王横轻轻叹了一口气。
萧伯瑀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王横一愣,他已经找到证据,能证明那份‘泄题文书’就是李善诠伪造的,只要将证据呈到陛下面前,或许,陛下能收回那道圣旨。
“王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萧伯瑀道。
“大人尽管吩咐!”
萧伯瑀笑了笑,“我们共事快十年了吧?”
王横数了数,从永顺元年,到如今永昌七年,“......的确快十年了。”
“我想以朋友的身份拜托你,能否偶尔去一趟萧府。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我这一去怕是再难回长安,长则不久后将会调离长安,若以后萧府有什么难处,还望你能帮衬一二。”萧伯瑀躬身再行一礼。
王横神色郑重地答应了下来,拱手作揖。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一些。
萧伯瑀回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终究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身回到马车上。
王横紧追了几步,提高了声音:“大人,岭南路迢凶险,此行,珍重!”
“珍重。”萧伯瑀颔首回应。
田安再次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启动。王横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寒风如刀,长安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泼了墨,灰蒙蒙地压在城楼上空。
城楼上,一道目光紧紧地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漫天飞雪落下,纷纷扬扬,如一层帘幕,遮住了远山,掩尽了长街。
小酉子为陛下撑着伞,小心翼翼道:“陛下,雪大了,可要回宫?”
赵从煊没有动,仍然伫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碰着脸颊,只触及一抹湿润。
小酉子见状,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雪越下越大,良久,赵从煊才低声道:“……回宫吧。”
“是。”
............
腊月,大理寺卿林向松上书乞骸骨,这一回,皇帝赵从煊终于放他离去。
与此同时,先帝后宫妃嫔悉数遣散,不愿离去的,便被送去皇家感业寺,为大晟祈福。
一下子,后宫冷清了下来。
不少朝臣想要趁此将族中女眷送入宫中,来换取家族的前程。
可皇帝赵从煊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而且,宋百鸿也不许他们打这一个主意。
宋百鸿如今虽是一个御史中丞,可他是天子近臣,天子的政令从他这里出去,他的权势和地位早已不同往日。
只要他的妹妹怀了龙嗣,这皇后之位便指日可待。
皇宫。
宋书涵看着兄长托人带来的书信,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命人将信件烧毁了事。
她披上氅衣,起身朝殿外走去。
侍女连忙跟上,“娘娘,您要去哪?”
宋书涵道:“这宫里冷清,也就萧姐姐能陪我说一会儿话了。”
之前,皇帝下令将淑妃萧芷嫣禁足,但没有降其位份,明面上,萧家的殊荣还在。
萧芷嫣所在的宫殿比较清净,她不爱旁人打扰,于她而言,禁不禁足,并无多大的区别。
宋书涵倒是常来,她天生爱热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萧芷嫣喜静,却无形中也期待着她的到来。
进入宫殿时,炭火快要烧尽了,也不见人添些新的炭火来。
“来人!”宋书涵怒喝一声:“这炭火是怎么回事?!”
很快,便有太监出来解释,淑妃节俭,人在内室休息,便只在内室续着炭火。
宋书涵大步便往里走,太监想要劝阻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芷嫣正烧着什么,宋书涵定睛一看,这不是她在这里练字时的草纸吗?
“你......你怎么来了?”萧芷嫣欲盖弥彰般将剩下的草纸塞到身后去。
宋书涵幽幽道:“姐姐现在是不欢迎我了?”
“怎么会?”萧芷嫣嘴角扯着笑意,“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我只怕......”
只怕你不愿意再来了。
宋书涵却读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她坐在榻上,垂着头道:“姐姐不是答应了我,要教我抚琴吗?”
她虽然也会弹琴,但琴技却远远比不上萧芷嫣,上回她无意中向萧芷嫣提及,自己在陛下面前弹错了音。
当时,萧芷嫣沉默良久,随后提出,要教她弹琴。
宋书涵自然是乐意至极,她几乎隔三差五就往这边跑。
可自从她在御书房看见了一幅画......
准确来说,宋书涵只看见了画像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与萧芷嫣至少有七分相像。
顿时,宋书涵僵在原地,难怪陛下只将淑妃禁足......
发生这件事后,宋书涵已经一个月没有来找萧芷嫣了。
她的心很乱,只觉得心里莫名难受得紧。
而今天一来,就看见萧芷嫣在烧毁她曾经练字的草纸,明明当初萧芷嫣说她的字写得很漂亮的,现在说烧了就烧了。
宋书涵觉得更难受了。
“天冷了,不适宜抚琴,待明年开春吧......”萧芷嫣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