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从煊想去寻他,方一起身,他又想起颈侧的痕迹,即便他想告诉旁人,他与萧伯瑀的关系,但他不愿再毁坏萧伯瑀的名声。
他命人用纱布缠住脖颈的伤口,旋即走出县衙。
街道上,人影攒动。
“小姐,买枝花吧,折枝送君,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卖花少女站在花摊前笑着招揽客人,摊子上摆着一枝枝艳丽的花束,一旁还放着一缕缕彩色的丝线。
一名年轻的女子走上前来,掏出铜钱,道:“给我来一枝吧。”
卖花少女笑着应下,又问道:“小姐可还需要彩丝绕花枝?”
“也好,刚好我去巧娘娘庙里求得彩线。”女子拿出一缕彩丝交给她,“替我将丝线缠上吧。”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年轻的书生与一名大户人家的小姐相爱。可小姐的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碍于女儿对那书生情根深种,无奈之下,便有意为难书生,以此令他知难而退。
若书生能徒步从二十里外的山头摘下花枝,并令折下来的花枝百日不败,便成全了他们二人这段姻缘。
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寻常的花枝折下来后,三日衰败,七日凋谢,那书生一来一回的时间,都足以令花枝残败。
但那书生不愿放弃,他没日没夜赶路,可一个月了,山上的花都要凋谢了,他依旧没能令花开百日。
书生万念俱灰,他来到山上的一处残破的寺庙,以血书述说着他与心爱女子的情意,后哀恸之下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经过了三日,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缕彩线。
他又回到山头上,原本已经凋谢的花竟全部重新盛开。书生折了一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又按照梦里仙人是指示,将彩线缠住花枝,便可令花长开不败。
书生长久未归,小姐的父亲便趁机为她寻了一门婚事,小姐不愿,她绝食反抗,又苦苦拖了几日。
在她心灰意冷时,书生带着盛开的海棠花冲入门府,小姐的父亲终于松口,至此,二人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是岭南一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有人羡慕于二人至死不渝的感情,也有人怀疑,那花真能百日不败?
其实不然,相传,那彩线是巧娘娘赐予人间的情缘线,彩线绕花枝,若两人有缘分,花枝便能长久不谢。
至于多久,便看二人的缘分深浅。
今日,正是巧娘娘节。
赵从煊看着花摊上的花,开口问道:“这些花,是从哪摘来的?”
卖花少女指着北边的山头,笑着道:“这些都是从巧娘娘山上摘来的花,尤其是这海棠花,公子你看看,都是今日一早摘的,赠人最适宜。”
赵从煊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云雾缭绕,远远看去,还能看见山腰处一片片红艳的花林。
“那便是巧娘娘山?”
“正是呢。”卖花少女热忱介绍着,“公子应该是外地来的吧,若是有心,不妨亲自去折一枝花,赠给心悦之人,巧娘娘会保佑天下有情人。”
“对了,山顶上还有一座巧娘娘庙,可灵验了,若求得赐福彩线,再缠枝相赠,必教千里姻缘一线牵!”
赵从煊眸光微动,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摊上,随即转身朝着山头而去。
“诶?公子,这太多了!”卖花少女连忙追上去,可赵从煊已经走远了,她碎念道:“真是个怪人......”
山路崎岖,但上山来往的人不少。
赵从煊一路未停,直至半山腰处,眼前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海棠花灼灼如火,风过时,落英纷飞如雨。
他怔然驻足,恍惚间,他又想起多年前在长安乐原时,他为了陷害郎中令陈括,不惜以身犯险,设计遇刺。
但他没想到,萧伯瑀会跟来。
他的手臂被利箭刺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萧伯瑀惊慌失态。
那时的他,欣喜于萧伯瑀对他用情之深,现在回想起来,赵从煊只觉心底一阵哽涩,他何尝不是在戏耍着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还好,这一切还没有晚。
赵从煊循着山路继续往上走,因时辰渐晚,山顶的香客不多,他踏入庙中,见庙内供奉着一尊神像,手持丝线,含笑垂眸。
这是这一代供奉的巧娘娘庙。
赵从煊静立片刻,随即取了三炷香,点燃后恭敬跪在神像前。
紧跟他在身后的侍卫心头一震,惊呼道:“公子不可!”
按礼法,天子不卑于庶神。
天子乃九五至尊,代表天神统治人间,地位至高无上,只对天地、祖先和圣人行跪拜礼。
而巧娘娘是民间神祇,按礼制,天子仅需拈香行礼即可。
赵从煊没有理会,他双目紧闭,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待他走出庙门,忽而一片花瓣随风吹来,正巧落在他的唇上。
赵从煊拈下花瓣,又见数片花瓣从高处坠下。他抬头望去,只见庙外一株盛开的海棠花随风轻摇,花瓣如蝶纷飞。
这一株海棠花开得极美,可鲜少有人踏足,只因一处天堑横亘在花树与庙宇之间,陡峭的悬崖令人望而生畏。
赵从煊凝视着那株海棠,目光缓缓下移,只见铁索桥连接在天堑的两边。
他仅迟疑了片刻,便往前走去。
侍卫见他要冒险越过天堑,劝阻道:“属下愿为公子代劳!”
赵从煊摆了摆手,“不必。”
他缓缓踏上铁索,山风骤然呼啸,吹得铁索剧烈摇晃。
脚下是深渊万丈,云雾翻涌,他身形微晃,却稳稳抓住两侧铁链。
侍卫神色紧张,却不敢贸然上前,这铁索应是年久失修,发出‘吱呀’的呻吟声。
所幸,赵从煊有惊无险地越过天堑,他松了松僵硬的手掌,旋即抬头看向这株盛开得灿烂的海棠花。
赵从煊伸手抚上花枝,指尖在触到枝头的刹那微微发颤。
折枝送君,愿君心似我心。
他指尖稍一用力,折下了这座山头开得最艳的海棠花。
山风又起,吹得花枝轻颤,赵从煊紧紧将花护住,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可就在他即将踏上对岸的瞬间,只听见一声“咔嚓——!”
一根铁索骤然断裂。
赵从煊身形猛地一倾,整个人向深渊坠去!
“陛下——!”侍卫们骇然失色。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赵从煊伸手抓住了断开了的绳索,粗砺的铁链狠狠勒进掌心,霎时间,右手掌心剧痛如烈火灼烧。
他却咬紧牙关,左手将怀中的海棠花死死护在胸前。
“公子!抓紧!”侍卫焦急呼喊。
赵从煊刚想将花放在怀中,动作间,右臂突然撞上突出的岩壁,尖锐的碎石刺破锦袍。
他闷哼一声,鲜血顿时洇红了衣袖。剧痛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松了一瞬,身体又往下滑落数尺,铁链在掌心拖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快!把绳索抛下去!”
侍卫合力,所幸是平安将他救了上来。
赵从煊手臂大片擦伤,掌心更是血肉模糊,可上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低头查看怀中的花枝。
他面色慌乱了一瞬,连忙将花瓣上沾的几点猩红小心翼翼抹去。
见花枝无恙,赵从煊唇角凝着些许笑意,他抬眸看去,却见侍卫们跪了一地,“起来吧。”
“是!”
赵从煊恍若不知手上的伤痛,他转身正欲下山。
忽地,一个庙中女子含笑朝他缓缓走来,“公子伤得不轻,可需留下包扎伤口?”
赵从煊摇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