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瓒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牙尖嘴利地讽刺着:“你该不会要说,幽明府手眼通天,没什么消息是你得不到的?”
被提前道破了心思,沈濯都要猜测,是不是裴瓒身上还有什么能探听心声的物件。
他犹豫着,没打算把真相告知,只想继续糊弄,便直接抓起了裴瓒的手,贴在胸口,高喊了声:“裴瓒,你最是知我。”
隔着薄薄的面料,指尖传来对方的温度。
裴瓒没像往常一样飞快挣开,而是撑平了掌心贴着对方胸口,在微末之处感受着沈濯越来越躁动的心跳。
忽而他抬起眼,直白的眼神带着扑朔迷离的意味凝视着对方,心里也一片茫茫,叫人弄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紧接着,手指蜷起来在沈濯的胸口圈点,看似不着痕迹地轻点几下,实则勾住了沈濯的心思,轻轻往外一带。
“我不懂你,沈濯,我当真不明白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裴瓒心里的疑惑很多,就算沈濯配合,愿意剥丝抽茧似的如实想告,他也问不完,当然,他更看不清眼前的路,更不知道在茫茫虚无之中,该何去何从。
每每将视线投落在这人身上,感觉似乎可以恒久信任之时,沈濯却总会给他带来些猝不及防的意外,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让他狼狈地逃窜,收回所有的信任,以致完全放弃所有的试探,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但是每当沈濯再央求着说“可以信他”的时候,总难免交付些许真心。
裴瓒觉得自己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第93章 下落
“罢了, 本也不是事事都要清楚缘由的。”
更何况是你。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才是最好的。
什么都要较真弄清楚,又免不了纠缠,到时候闹得两厢不快, 反而与最初的心思背道相驰了。
突如其来的心灰意冷,叫裴瓒生出几分失意,连带着手上也卸了那股执拗的力气,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随意地被沈濯抓着。
可对方执着了须臾, 像是洞穿他的心思一般, 突然顺着他的意松开。
看起来, 两人都没有僵持的意思。
只是在裴瓒的手空悬了片刻,心里也随之萌生出错愕之意, 正当他抬眼用困惑的神情看过去, 沈濯的态度又突然强硬起来。
沈濯二话不说, 重新抓起他垂落的手,坚决地把他拽进屋里。
这人虽然面上平平静静,不改风云,可瞧着总叫人背后生凉, 似是在不动声色之时改了心意,从一片晴好变得阴沉。
沈濯拽着他,快步冲向屋里, 匆匆几步到了衣橱前才突然刹止。
裴瓒猛地一踉跄,险些撞到沈濯背上, 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后, 盯着对方的背影,更觉得这人不对劲——这厮貌似被他的一句话激怒了。
虽然在对方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可裴瓒不是傻子,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濯的情绪变化,分明片刻之前还佯装嬉笑,后来那份浅薄的欢愉被彻底一扫而光,叫隐藏在底下的愤怒感伤,通通浮到了表面。
可他凭什么气呢?
裴瓒的不想深究,不正是建立在沈濯的不可信任之上吗,难道在一次次地被愚弄之后,还要满眼期待地相信对方依旧能付出真心?
只是想想,裴瓒就觉得天真好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沈濯装得也够多了,自从摔下楼梯受到鄂鸿的点拨后,他的确像变了个人,在熟练地装巧卖乖地基础上,还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捧出一颗真心任由磋磨,更放低了姿态委曲求全。
只不过,沈濯的演技仍需历练,否则在情急之刻,还是会露出马脚,让人看见他伪装之下的真实想法。
这可就白费了许多日的忍气吞声。
扫一眼屋子,跟裴瓒离开的模样相差太大,放眼望去,满目狼藉,推倒在地书架花瓶,撕碎后扔了满地的书籍布帛,原来的桌椅板凳一个个的也都东倒西歪,就连床幔都被扯得凌乱。
这副遭了贼似的样子,不用多想,就知道也是千面红所为。
裴瓒自然也没有多问,脑海中不禁浮现些令人难堪的记忆,他试图回避,但是身在熟悉的场所之中,刻意地压制那些深埋于心底的记忆,也依旧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
他摇摇头,隐忍着忽视,抬眼看向了屋内唯一没有变得的,那笨重又不起眼的衣橱。
同时,身前的沈濯吐了口浊气。
本以为他会完全卸下这些日子的自我拘束,露出本来面目,没想到一转头,眼里又含着几分缱绻绵长的情意。
他小心翼翼地微笑着:“小裴哥哥,我如今所做的自然都是为了你,你可以不信……”
沈濯的目光向下一沉,形象地演绎着失落,可到了这份上,他又像不甘心似的抬起头,盯了裴瓒许久,见着没有任何反驳和抗拒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
“我若是要骗你,又何必亲自带你来寻芳楼,不用辛苦奔波这一趟,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赈灾银的去向,或者什么都不说,都可以把这些事掩盖过去,反正你抓住了杨驰,早晚是要回京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顶着风险,亲自帮裴瓒安排着前前后后的大小事宜。
本不必如此,却做得尽心尽力。
哪怕是知道自己背地里所做的事情,并不会就此被裴瓒放过,沈濯也仍旧没有半分犹豫。
裴瓒顺着他话里的意味,将视线飘到凌乱的地面上,漫无目的地放空,迟了许久,才问着:“嗯,这句何必说得倒是在理,让人想不明白。”
沈濯张了张嘴,被堵得难受。
他已经解释了许多,其中的原因关窍,裴瓒不会不懂,但现如今就好像在故意拿乔,懂了也装作不懂的样子为难他。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上的力道也忽轻忽重,捏了捏裴瓒的手腕,一瞬间察觉自己失了力道后,紧接着便失去了辩解的底气。
幸亏,裴瓒不是不饶人的脾气。
眼神兜兜转转落回到沈濯身上,自上而下地轻松一扫,将对方的挫败尽收眼底,终于他松了口,看似勉为其难地说着:“算了,看在你做了这么多的份上,记你一功。”
听到这话,沈濯立刻恢复了精神。
他顿时抬起头,眼神亮亮的,甚至是忍不住再度抓着裴瓒的手放在胸口,满眼恳切地,试图再进一步:“只是一点点功劳怎么够,我可是鞍前马后,出人出力……”
“别得寸进尺了。”
说话间,裴瓒就已经抬起手扣在了衣橱之上,不过他依稀记着,自己打开这衣橱时,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唯有流雪那次,不知做了些什么小动作,才使得内部的暗门现形的。
为此,裴瓒没急着去一探究竟,而是让开了半个身位,把这事交给沈濯去做。
既然流雪是他的手下,那做主人的应当更清楚怎么做才对。
裴瓒冲着衣橱的方向挑了挑眉,沈濯自然也顺着他的意,执着橱门上的两个铁环转动几下后,再打开橱门,在内部摸索片刻,找到机关,轻轻按了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沈濯将衣橱板轻轻一推,满是繁复雕花的弧形墙面便出现在眼前。
“请吧,大人。”沈濯恭敬地半弯着腰不说,还伸出手扶了裴瓒一把,助他进入衣橱里。
从头到尾目光紧紧相随,就好像,他并非要将裴瓒送进眼前的狭窄的衣橱,而是把人带进自家的轿撵中,准备迎接回府。
不过裴瓒并没有留意到他不轨的神情,骤然进入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便躬着身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一阵乱摸。
凑巧,他身后那人也跟眼盲心瞎似的,学着他的动作一阵摸索。
“你干什么呢!”裴瓒紧张地拔高了腔调,语气又气又恼,一回身,带着风的巴掌赏给了沈濯。
沈濯被打得猝不及防,悻悻地收回手,忍着脸上火辣辣地疼,跻身到前方在墙面上按下机关。
顿时,沉闷地锁链声响起,裴瓒顾不上被占了便宜的气闷,立刻扒开眼前的沈濯,守在前面,眼睁睁地看着石墙缓缓打开,从里面泄出几缕黯淡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