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他抓起来,带去猎场审一审。”傅润负手说罢,久久不见侍卫进来,暗道不妙——
“傅润狗贼快快纳命来!”
屋顶秸秆铺成的小天窗倏地开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前后跳进正屋,不待落地站稳便拔出银霜霜的大刀朝傅润砍来,三双褐绿色的眼睛浸泡在浓烈的恨意之中,手上动作招招致命。
傅润侧身躲避,腰间宝剑华美沉重不实用,因而一时无法拔剑,只得用剑套硬生生防御刀锋。
叮当哐啷乒乒乓乓一团混乱。
镶嵌在剑套周身的宝石真珠哗啦啦掉落,琳琅满目,随便一颗都够一家人十年的吃用。
黑衣人毫不在意,劈砍愈发狠厉,招式步法虽有意遮掩,到底渐渐露出军队行伍人的迹象。
躲在一旁的崔夏生傻了眼,想着这难道是赵家军,问道:
“几位好汉何故青天白日行凶!可知他是什么人!”
“哼,”有个黑衣人胸口挨了傅润一脚,黑巾掉了,布满狰狞伤疤的方脸吐出一口血沫,“弑父篡位的狗贼,吾家赵将军已饶你三年富贵,今天你自找死路,还不纳命来!”
傅润眼神一凛,不再打算留活口,拔出剑,觅见破绽奋力连斩两人头颅,滚烫的血溅了一脸。
第三个黑衣人忙摘面巾吹口哨,只听得院外刀剑碰撞,弹指功夫又冒出一茬蒙面的壮汉。
“啊啊啊,不可——”崔夏生急得如在烈火上烤,头晕目眩之际瞥见黑衣人双目眦裂要杀皇帝,手脚并用飞扑过去挡下一刀,肠子流出来、黏黏糊糊挂在麻布腰带上,不多时已没了气。
他是赵家人,皇帝死在哪里无所谓,但绝不能死在冒充赵家军的贼子手上……六公子,老奴……
傅润一怔,眉间阴鸷戾气稍减,定定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老汉,握紧剑柄翻窗而出。
屋外侍卫与黑衣人正在混战,各有死伤。
“陛下快逃!”元霄济少时专心科举经济,本不是练家子,眼下悔不当初,白着脸为傅润牵马。
“好!”
傅润仓皇上马,同时右后侧两支毒箭破空呼啸而来,险擦破他的软甲,一一扎进马脖子。
突厥马当即四足跪地,口吐白沫,嘶鸣哀叫不绝于耳,眼角蓄泪。
见状,傅润大急。
侍卫队的马皆挣脱绳索四处奔散,一时找不到一匹可乘的好马,情势急转而下也。
杀死崔夏生的黑衣人大约是首领,追出来大步跳上磨石盘,接过同伙的弓与箭囊,拉弦瞄准傅润,松手前意味深长地停顿几下,从傅润的脖颈下移至心脏又返回原位。
“狗皇帝,今日正是你的死期!俺们要拿你血祭吾主在天之英灵!看箭——”
好快的箭!
雪白的箭羽在元霄济睁大发颤的瞳孔中消失,半路却被另一支木箭打中折断,啪地断成两截!
“陛下!”他额角青筋鼓胀,口中泛涌腥甜,眼睁睁见一个戴鹊桥仙竹枝面具的男人骑马赶来,后扯缰绳一跃闯入院落,冲撞践踏驱散众人,单手把浑身血污的陛下强拽上马几息功夫跑远了。
受惊逃窜的突厥马既胆怯且认主,外人很难在短时间内驯服并强迫它重回兵戈相接的战场。
如此,果然好厉害的骑术!
待会儿见到赵将军问问他可曾见过这样英勇的少年郎!
……啊。
等等。
陛、陛下!
元霄济欲哭无泪,朝西北方向徒劳地招了招手。
半盏茶后,猎场外的禁卫军终于赶到,一声令下将负隅顽抗的黑衣人赶至一个小圈中。
黑衣人眼见行刺失败,纷纷咬碎藏在舌尖下的毒药果断自尽。每人面带伤疤,无法辨识身份。
傅润对元应善的儿子的评价可谓精准:
此子虽是兵部尚书元勉的侄孙,却不是做侍卫的料,空有一身陇右世家的力气罢了。
元霄济第一回应对刺客,的确缺乏经验,望着一地死尸头痛不已,“唉,糟糕。你们快去找陛下!出了事,你我项上人头不保!快快!”
臂伤未痊愈的赵斐之稍迟一步,骑快马奔至二里庄,强硬地询问元霄济事情经过,再板着脸仰头看向父亲赵坼,鬓发汗津津的,“爹。”
赵坼颔首捻须,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这扎篱笆、种波斯菜的手艺倒像老家——不,没什么。”
父子两暂时没有心思进屋查验其余贼人尸体,蹲在据元霄济说“面具人”现身的地方嘀咕起来。
刘福颤颤巍巍一瘸一拐最后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哎唷我的天老爷耶!你们、你们!怎么就!陛下啊,奴婢该死,您不在,奴婢活着有什么用啊,呜呜陛下啊……”
赵坼瞪他,吼道:“死太监滚一边去,娘们唧唧吵什么!”
刘福怕赵坼怕得要死,倒也不退让,横眉威胁:“赵将军,你快派人救驾!陛下若是受伤……”
赵斐之用马靴踢了踢断裂的毒箭,忽视刘福等宫宦,抱拳沉声对父亲说道:
“爹,这人的力气不在我和三弟之下,恐怕将来是个国贼,若不收编,不如杀了他以绝后患。”
被忽视的元霄济惊魂未定,举手发问:“赵小将军何以如此评价?依下官看不过是凑巧。”
赵斐之冷笑道:“你当他用什么弓射箭的?他没有弓,用的纯粹是手腕的劲道。这个,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哪里是箭,是村头的一截树枝!准头、腕力、腰力、胆量、骑术……假以时日,必为我朝大患!此子绝不可留!传令下去,找到陛下后,将掳走陛下的贼人就地斩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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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一下“此子不可留”的梗。刚下班,我要睡一大觉,明天尽量更哈,不要等。
第二十六章 火光
风声贴着耳朵呼哧作响,马蹄重重碾过野草,鬃毛很快沾了不少墨绿色的草汁。
傅润被人用力拎拽到马上,心在喉咙口跳动碰撞,胃里一阵阵翻涌。
他想不到有谁会来救他,眯着眼睛试图揭开那人的面具,却被捏住手腕按在胸前不许乱动。
“……你是?”刺客的血顺着他的脸流下,血红色的色块模糊了视线。
那人往后看了一眼,稍减力道搂着傅润的腰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哑声警告道:“……老实些。”
傅润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他的额头闷闷地磕在赵彗之的左肩,慢慢滑到其坚硬结实的胸膛,隔着出自同一位绣娘之手的浅青色苏锦听见平缓的心跳声。
为什么这个家伙又一次违背宫规溜出来?!
就那么不想穿女装么——
“嗯?你说什么?”
傅润自知失言,镇定心神,抽回手抹了一把全是血的脸,歪靠在肩头促狭地唤他:“彗之。”
搂腰的手兀地一紧。
“……陛下何以认出是我?”声线依旧涩然。
傅润把血污一点点蹭在赵彗之的衣衫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失笑,“便认出来了。”
什么叫“便认出来”。一如既往使性子。
赵彗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难免烦躁,刚打算摘下碍事的面具,斜刺里一支火箭射来——
他急扯缰绳避开箭雨,下意识将傅润搂得更紧些,面带冷意看向草丛灌木中冒出头的一队人。
赵彗之:“傅润。”
傅润不满道:“混账!你喊我什么?!”
赵彗之咽下喘/息,自然地夺过他的剑,低声问:“我再救你两次,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傅润毫不犹豫:“不能。我——咳、孤将来一定诛你九族——!”
头披白巾的刺客们较二里庄那伙人更高更瘦,借几十支火箭的势、呼喝着蛮语一窝蜂冲上来。
突厥马是二等马,遇火则退。
这次无论赵彗之如何驱喝,它总软了蹄子原地逡巡,不敢突破火海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