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蓦然提高声音道:“今日你也见到了,二里庄那些刺客身手不凡,口口声声替你父亲鸣不平——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和他们主子一样愚不可及。他们当孤不记得傅璨死之前在西南军颇有声望么?前月就地斩杀云南叛将,土司放跑了好些老兵,孤便知有这一天。”
“不,陛下不知道。”赵彗之回神,眸色渐深,伸手试探傅润的额头,道:“委屈陛下了。”
傅润一怔,“什么意思——等等,赵、赵彗之!放肆!你敢……赵彗之!”
他被拦腰抱起来,心砰砰跳,一时忘却疼痛,手足无措地抱紧少年沾满雨水的脖颈。
“此地低洼,我带陛下往高处走,找个干净的地方为陛下施针,可好?陛下发热了。”
“……错了。是孤屈尊陪你走一趟。”
赵彗之眼底有星星点点的笑意,笑意稍纵即逝,“嗯。臣领旨谢恩,再拜稽首,感激涕零,甚是……惶恐。”末两字在齿间停顿几息。
傅润夺过火把,觉得眼前的火像一颗炽烈的太阳,问:“那夜是你治好了孤的眼疾?”
何必问。
他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他分明不希望和赵氏子孙“重蹈覆辙”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他啊,对这样的事怕极了。
赵家权势滔天,连傅璨的余党策划行刺都要谎称是赵坼的主意,说什么“赵将军忍了三年”。
天下数十余行省,百姓或不通晓新帝名讳,却家家户户供奉赵起俞的画像驱邪避灾。
“王与马共天下”难道是好事?再不夺权就太迟了。
傅润长舒一口气,雾蒙蒙的眼睛徒添两分冷淡矜傲。他是最高贵的帝王,此生绝不入红尘。
而赵彗之大抵是专心探路,没有打算答复,只抱得更紧一些。
湿冷的风在山洞里来回流窜,傅润受不得半点湿气,山谷中雷声渐止时已疼得几欲昏过去。
“陛下?”赵彗之勉强点着了火堆,按井字形架堆枯木,解开外衣外裤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傅润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睁开眼看见黑影靠近,下意识抱住对方,爬进少年半湿的怀里。
赵彗之喉结滑动,把“陛下躺着小睡一会儿可好”等话咽回腹中,四肢僵硬,慢吞吞原地坐下。
“……陛下说什么?”他听得清石壁上汨汨流淌的雨水里气泡破裂的动静,却听不见咫尺呢喃。
“疼。”怀中的美人也配合他,说得更小声了。
“……哦。”心慌意乱。
傅润以为他听见了,起初垂着手安安静静地让他把脉,大概是手腕腕骨太疼,转过身仰面命令他时泪眼朦胧、两颊生情,见他沉默不答,又愤愤地扑上去咬他的下巴,发怒道:
“赵彗之!”
赵彗之依旧听不见,拽住美人抵在自己胸前的手,旁若无闻,专心致志为其施针。
傅润自从即位,恶脾气见长,哪里能忍受如此“冒犯”,奈何手腕被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捏住了,骨节传来的刺痛稍减,忍了半晌觉得还算舒服,待赵彗之放开他自去添柴,不声不响脱鞋袜解衣裳。
快熄灭的火新添了树枝藤蔓,摇摇晃晃蹭地上蹿,火苗如草木疯长,烈烈燃烧,驱散无边寒雾。
赵彗之拍拍沾灰的手,回头一望,情绪险些失控。
少年黑眸如炬,灼灼地打量美人还在解发绳的手指,视线一寸寸往下,在某种念头占据脑海之后猛然别过脸,嗓音沙哑得不像话,“陛下做什么!”
傅润懒洋洋地歪坐在朱红色的骑装上,衣衫褪尽,只穿一件单薄得勾勒出腰腹弧度的月白色里衣,右手手指被金边发绳和青丝缠住暂且挣脱不得,左手则捏着一枚血红色的玉佩。
“疼。”美人眉头微蹙,犹豫片刻,把玉佩递与他,仍有些舍不得,嘀咕道:“孤赏你的。”
赵彗之摇头,“陛下不能受凉,快把衣裳穿好……”他蹲下来,看清那枚玉佩的模样,瞳孔一颤。
美人以为他像往常一般接受了“赏赐”,遂将从不离身的玉佩扔在腿旁,仰面朝他笑,“彗之。疼。”
“……哪里疼?”赵彗之身量高大,神色晦暗,屈膝上前将人彻底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手疼。你抱抱我,暖和了就不疼了。”美人伸出并拢的双手,好似格外信任对方。
赵彗之理智尚存,沉声拒绝,“傅润,你的病是陈年旧伤,按医书是绝无可能焐热便——!”
美人视力稍有恢复,朦胧中见他还抿着唇,垂下眼又亲上去,伸出舌尖舔舐少年冷冰冰的唇,一下又一下,“疼。彗之,彗之……哥哥手疼。彗之……你喜欢哥哥……唔。”
井字形的火堆在风声的催促下烧得格外旺盛。
黑色的影子手心滚烫,反复摩挲美人白皙如玉的手腕,有时哑声喝止他、不许他乱蹭乱动。
美人被抱坐在腿间,长而柔顺的青丝铺散在赤裸的肩背上,盈盈水眸偶或显露嗔怒羞恼的意思,脖颈、胸膛、腰侧的桃花胎记乃至敏/感的脚踝……落满浅淡的吻痕和深浅不一的指印。
一开始是美人心甘情愿奉献手腕和膝盖,后来美人困倦了,只是热,热得不知自己被剥光了。
“陛下还疼么?嗯?”
傅润摇头又点头,“彗之,你、你——我不疼了。”
他的确不知道。
他不知道赵彗之精于医术、尤擅目疾,不知道留在手背的两根银针是为了阻止他恢复视力。
他更不知道本来不疼的地方为什么渐渐受不了一点刺激,连最柔软的里衣也不大能穿。
火堆从下午一直烧到深夜。
风停雨歇,红日东升,傅润醒来时手心攥着二三十根缠在一起打了死结的头发。
有的是他的,有的是……
赵彗之抱着一捆枯枝走进来,面色如常,“陛下的病如何了?”
傅润颔首,瞥见身侧血红色的玉佩,叹道:
“这件东西实在不能赏你。除了这个,你可有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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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帝王州
除了这个。
赵彗之侧身立定,耀眼的阳光旋即透过石壁缝隙照进来。
他无端想起傅润之前一次次命宫娥送至长乐宫的玉佩、那挂满一面墙的玉佩,“不必了。”
傅润笑笑,将血红色玉佩系在里衣斜侧的玉环钩上,“孤记得三年前你入宫觐见,也是眼巴巴地盯着这枚血玉瞧。你在乡下长大,大概不清楚玉石优劣品级,这是最劣等的石料,浦凡兄弟的《玉谱》并不收录。禁宫的玉匠把它泡在羊奶里用羊羔皮打磨三个月,也只莹润些。”
“……陛下记起来了?”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质地的石料。
六年前他亲手送出去,一人一半。
傅润莫名其妙,“记起什么?”
赵彗之半垂着眼错开话题,问傅润要不要出去洗漱透气。
“嗯,你扶我起来。”
昨夜他们从山洞的一头走到了这一头,道路曲折,山风颇烈,越往高处越多蛛网灰尘……再往后,傅润只觉得做了一个梦,太阳一般的火光在眼前摇曳,随压抑的雨声坠入他的眼睛。
他的膝盖还有些不自在,倚着赵彗之的手臂走出洞穴,不由眯起眼角泛红的凤眸俯瞰平原。
这里是长天河的上游,深蓝色的天空不见一丝云絮,圆日从波光粼粼的湖泊里的水草间一跃而出,由胭脂色的飞鸢托举着飞向高处。右面则是三三两两俯首吃草的牛羊,偶尔传来几声吆喝,黄褐斑点的猎犬在石滩边奔跑停留,闻声抵达主人掌下摇尾叫吠。
这是他傅氏的天下,他的国,亦是他的家。
傅润心情很好,坐在微凉的溪水畔洗脸时被跃出水面的鱼儿溅湿靴面,不恼怒,反而玩心大起,连掷数颗石子一路打到溪水下游的野鸭子,见鸭子敢怒不敢言扑通下潜,不由大笑,面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