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军屠城,存州告急!”
管疏鸿倏然一震!
那个瞬间,他脑海中宛如白光闪过,猛然转头,向窗外看去,却发现哪里有来时的明媚暖阳,那里分明是沉沉的黑暗!
风将窗子推开,空气里隐约带着血腥味道,管疏鸿扑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见城中死寂,街道狼藉,不远处的城墙外面却是杀声震天,木柱撞击城门的声音轰隆作响!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时,棠溪珣已搁下了笔,拿起旁边的凉茶一饮而尽,身上披着的衣服从单薄的肩头滑落。
管疏鸿回头瞧见,只觉得心都随着那件衣服一颤——棠溪珣素来喝口水都要不凉不热的,何曾让这等隔夜的陈茶入过口?
他想把那衣服披到棠溪珣肩上,又想抱他一下,可根本就碰不到对方。
棠溪珣似乎也不能看见听见他,径自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就站在管疏鸿的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轻叹让人觉得心碎。
管疏鸿抬起手臂,虚虚地环住棠溪珣,仿佛这样就能给出一些支撑,可月光投进来,却照在两人之间,如同一道阴阳的分界。
管疏鸿愈发觉得不祥,隐隐的心惊让他手心里直冒汗,忍不住又低低叫了声“阿珣”。
偏生这时,门被“砰”一下撞开了!
“大人!”
进门的士兵浑身浴血,高声道:“城门失守,请大人速速撤离!”
这声音凄厉,连管疏鸿都觉得震骇,棠溪珣肩膀一绷,霍然回过身来。
他凝神盯着面前的士兵,最初的惊诧失神过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淡漠的肃杀之色。
棠溪珣快步走到那士兵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起来。”
棠溪珣居高临下,目光冰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拿好你的刀,我们出去,杀光他们的前锋。”
那名士兵惶惑地抬起头,然后,在棠溪珣眼神的力道下着魔般地站了起来。
管疏鸿恍惚而惊诧地看着这个人。
对于这样的棠溪珣,他是全然陌生的,但似乎又笃定地知道,棠溪珣正是会这样说,会这样做。
他看见这个连吹了一点风自己都会心疼的人站上了城楼,身上的斗篷在大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冷箭从他的身畔擦过,他的眼中却映着烽烟血火。
从黑夜到天明,血腥的厮杀仿佛永无休止,当阳光将夜幕撕裂的一刻,城门终于轰然倒塌!
虽然明知徒劳,管疏鸿还是忍不住再次奋身往火焰深处冲去,可是棠溪珣像一只折翼的鸟,在他的眼前坠落。
那一瞬,整个世界都变得凌乱而模糊起来。
管疏鸿看见火焰与鲜血将棠溪珣吞噬,无数刀剑砍向他的方向,而自己甚至不能握住他的手。
——棠溪珣!棠溪珣!
他忍不住放声叫了出来。
棠溪珣的身影彻底在管疏鸿眼前消失了,天地间仿佛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一切都被滔天的巨浪摧毁。
他的眼睛失明了,他的魂魄飞散了,他被同样牢牢压在了血海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曾经相信的神佛刹那灰飞烟灭,一切光明和希望被彻底埋葬。
什么都没有了。
身子猛然向下一坠,管疏鸿睁开了双眼,浑身早已如落水般被冷汗浸了个底儿透,他张开嘴急促地呼了两口气,却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管疏鸿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的胸口,还真觉得连心脏都仿佛要吐出来了一样。
门外守夜的人匆匆披衣跑了进来,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拿水来给他喝,又用手拍背。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嗓子里好像吞了火炭,一时干的说不出话,管疏鸿想喝口水,可是突然想起了棠溪珣那盏隔夜的凉茶,心里难过的咽不下去,将杯子推开,好一会,才自己平复过来。
他这才看清了原来进来的人是鄂齐,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他呢?”
鄂齐一怔,随即看见管疏鸿眼眶通红,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棠溪公子这时应该下衙回府了吧?殿下,现在亥时了。”
他没说出什么噩耗来,窗外舒缓的夜风也依然带着花香,原来,还是在今日的夜晚,自己也刚刚睡下不过半个多时辰。
管疏鸿慢慢回过神来,一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不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只觉得鼻子发酸,心情却没有半分的放松,只因那梦中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实在让人丝毫无法忽视。
管疏鸿甚至觉得,如果有一日,昊国和西昌当真开战,棠溪珣守城,他所做出的选择,大概不会和梦中有半分差别。
昊国真的会攻打西昌吗?
若真有那一天,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护棠溪珣周全?
管疏鸿一向对昊国的政事全无兴趣,爱上棠溪珣之后,更是一心一意想要留在西昌,但这个梦让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疏远虽然会减少很多麻烦,但也有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的消息。
但眼下,管疏鸿也没心情去细想那些事,他的心脏依然在一抽一抽的疼,吩咐鄂齐:“你去备马。”
“现在?”
鄂齐从未看过管疏鸿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劝说道:“殿下,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吧,您还是先请大夫瞧瞧,属下看您脸色很差——”
管疏鸿却挥挥手道:“快去。”
他说:“我得去棠溪珣那里看看。”
鄂齐一听“棠溪珣”三个字,就知道说什么都劝不住了,于是迅速应下,出去准备。
*
另一头,管承林还在匆匆疾奔。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志得意满地走向这处赌坊,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狠狠惩罚棠溪珣,此时慌张逃离,却好似丧家之犬。
更要命的是,一路上,管承林还在不断听见有人到处寻他。
这些找他的人中,有西昌的侍卫,也有他自己的随从,虽然人们找他的目的都是出于担忧他的安危,但听到管承林耳中,却是心惊肉跳,和要追杀他也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没有人看见他,他还能去抵赖,说一切都不过是误会而已,赌场被查抄的事和自己没关系。
但若是真被这些人找到了,他在此处获救,赌场被西昌查封的消息一定会迅速传出去,一切就都再没有任何的挽回余地了。
——棠溪珣,你抓住了我的软肋,兵不血刃地把我逼到了这个份上,真是够狠!
管承林心中暗自咒骂,也不敢骑马,甚至将身上的华服都脱了扔掉。
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穿,剩下的里衣都是上好的绸缎,而且十分洁白,还是太过惹眼,不好遮掩身份。
这时,管承林却正好在路边看见了一伙乞丐。
于是他匆匆上前,拿出一锭银子,扔在其中一人身上,喝道:“快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我穿!”
那乞丐本来迷迷瞪瞪的,一下被这当头的一锭银子给砸醒了。
他揉揉眼睛抬起头来,拿起银子,又看看管承林,却并未像管承林想的那样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地听从他的命令,而是笑了起来。
“呦呵,这家伙是哪冒出来的?”
乞丐笑嘻嘻地用手摸了下管承林的里衣,涎着脸说:“怎么这么抠门?瞧你穿这料子,身上的银两不能就这么一点吧?”
管承林没想到这乞丐竟如此大胆,惊怒之下一把将他推开,喝道:“放肆!”
他武艺精擅,一身功夫可不是假的,乞丐重重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大声惨叫起来。
管承林冷笑一声,就要直接去扯下他那身外衣。
周围其他那群乞丐们原本或坐或卧,或啃食手中食物,见状,竟纷纷都站起身,向着这边走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那乞丐躺在地上,一手指着管承林,说道:
“就是他!突然冒出来要抢我的衣裳,还动手打我!连乞丐都打,没人性啊,快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