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疏鸿道:“就是你睡着后,我怕你伤了,又找大夫配了药膏来给你抹了些……”
“你趁我睡着又……”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棠溪珣简直气绝。
他睡着之前还特意穿好了里衣,觉得能体面些,没想到又被管疏鸿给脱过了,还给他那处上药。
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里子面子都没了!
棠溪珣气得猛然扯起衣袖盖了下脸,又倏地放下,恨恨冲管疏鸿说:
“你下次不许随便……解我衣裳,也不许随便摸我,我说什么时候行才行!”
管疏鸿听他在这里发号施令,一叠声地答应着,又是打躬作揖赔不是,才把这气鼓鼓的心肝哄好了,去前面驾车,一路往城里走去。
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棠溪珣更难养的小东西了,管疏鸿不太熟练地学习着赶马车,想起自己从前总是一口一个麻烦的抱怨,倒觉得可笑。
现在这日子,却是谁要和他换,他都不会答应的。
车轮在土路上咕噜噜地滚,两边都是金黄的麦田,偶尔还有一片用芦苇搭成的花幛,上面爬着豆秧、扁瓜,下午的阳光洒下,斑驳陆离,一派素日在繁华京城中少见的田园风光。
管疏鸿心中涌起一股温软之意。
他仰起头,让阳光洒在脸上,惬意地微笑着,手上却把车赶得越来越平稳,眼见迎面过来了一辆牛车,就向旁边让了让。
两车相向而过的时候,管疏鸿瞧见是前面一名打着赤膊的年轻汉子在赶着那老黄牛,车后的稻草堆上坐着一名俏丽的小媳妇,穿着花裙子,正拿着一把瓜子磕。
瓜子没剩几颗就磕光了,她就冲着前面吆喝:“山哥,我没东西吃啦!”
那汉子闻言,脸上都是笑,说道:“一会卖了谷子,给你扯花布,买糖糕。”
“剩的呢?”
“都给你管着!”
听着他们的话,管疏鸿也不禁跟着笑了。
他想,他也是赶着车,拉着他的小媳妇,他也恨不得拿出身上的所有银钱,给棠溪珣做衣裳,买吃食,造屋子……
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却是在这处小客栈里发生的,实在委屈了棠溪珣,管疏鸿盘算着,应该如何办个典礼,还该祭拜天地祖宗,和他们说,自己成亲了,有家了……
就这样一路思量着,不知不觉,也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城里。
刚到城门外,迎面便正好有几个人骑着马匆匆过来。
管疏鸿想的出神,一时没注意,那几人却陡然勒住马,翻身跃下,激动道:“殿下!”
管疏鸿抬眼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府上的人找来了。
这些人找了他许久,都是激动不已,连声问候,见马车的帘子掀起来,又去和棠溪珣行礼。
棠溪珣侧了侧身,说道:“几位大哥客气了,不知城中的情况如何?”
这些侍卫都知道他对管疏鸿的重要,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回棠溪大人话,昨日的动乱已经平息了,除了有些官员和富商被白灵兵杀害,百姓们并无大碍,只是佛塔已经被彻底烧毁,恐怕无法再复原。”
棠溪珣昨夜看见佛塔起火的时候就知道,这塔是一定保不住了,没想到千年古塔竟会以这种方式付之一炬,着实可惜。
他问道:“那塔里面的东西也都烧毁了吗?”
一名昊国的侍卫回答说:“皇上的长生牌位好像被太子抢出来了,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剩下。”
“太子”二字说出的瞬间,棠溪珣陡然愣住,管疏鸿先是错愕,然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棠溪珣心神恍惚,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近又像是很远,有点陌生地从口中问出:“你说谁?”
那侍卫脱口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本也没觉得如何,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竟是这么古怪的反应,让他一时不敢再说了。
管疏鸿道:“没听棠溪公子问你话吗?有什么答什么。”
侍卫这才开口,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棠溪珣和管疏鸿这才得知,原来白灵兵四处屠杀,引发了百姓们惊慌逃窜,就在大家都挤在一条巷子里,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之时,忽有几个人从那燃烧着烈火的塔中冲了出来。
那为首的人一剑杀了个白灵兵,高声疏散,组织人群撤离。
百姓们之所以惊慌不已,一部分因为那些胡乱杀人的白灵兵,另一部分,也是因为佛塔的燃烧对他们的信仰造成了重创,几乎以为是遭到了天谴,所以更加恐惧。
正在这时,看见有人竟然能从塔中冲出,自然引起了百姓们的信任,不知不觉就都纷纷听从了他的话,将一场灾难化于无形。
不久之后,受到消息的皇上也亲自出现在了佛塔对面的城楼之上,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向上天祷告,平息神怒,安抚人心。
而最让这位九五之尊在意的,就是自己放在塔中的长生牌位,等到烈火终于扑灭之后,就紧急喝令侍卫寻找。
这时,却有人将一样放在铁匣中的东西打开奉上,说是有人请他转交给陛下,皇上一看,赫然正是仅仅烧焦了一角的牌位!
这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又惊又喜。
这牌位不仅仅关系到皇上对上天祈求长寿的愿望能不能被答应,更重要的是,不祥的预兆会让百姓们联想到君主失德,严重起来甚至可能动摇社稷!
但现在,一切全部烧毁,唯有皇上的长生牌位安然无恙,岂不是天佑明君的最好证明?
此事必须大加宣扬,并重赏救出牌位的人,让天下皆知才行!
于是,皇上立刻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奉上牌位的人,带到他的面前来!
管疏鸿听见侍卫绘声绘色地讲到这里,脸色已经非常微妙了。
他问道:“所以,当众找到那人之后,发现竟然就是太子?”
侍卫道:“是。”
听到这些事,管疏鸿根本不用看,都能想象到皇上当时的表情会是多么的精彩。
起初逼宫潜逃的逆子,无论何处都找不到人影,如今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宛若天降的救世主一般。
可想而知,百姓们对太子会有多么的拥戴,甚至连皇上都得当众感念他的孝心。
但皇上心里真正对于这个儿子的感觉,是会欣慰、感动,还是更加反感忌惮呢?
管疏鸿很想冷笑一声,虽然他忍住了,转头去看身边的棠溪珣。
只见棠溪珣脸上恍然带着失神之色,神情间似喜似悲,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忧伤,仿佛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又被巨大的惊喜说笼罩。
管疏鸿只觉得又气又急,心中的妒火刚刚平息不久,就轰一下燃烧起来。
他看不得棠溪珣为了别人失神的样子。
明明棠溪珣都已经属于他了,他不该再计较什么,可是他做不到。
管疏鸿已经体会过将这个人全部拥有的美妙,知道棠溪珣全心依赖着他,情绪动作意识全部被他主导的样子,就再不能接受他被别人牵动情思。
特别是,这人还是薛璃。
说也怪,连管疏鸿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偏偏对棠溪珣这个表哥有着如此浓重的敌意,但这几乎就是一种深植在潜意识里的本能。
昨夜在高烧迷乱的梦境中,那种近乎失控的占有欲原本随着反复对棠溪珣的侵占而发泄了出去,此时却不禁又一次涌上心间,管疏鸿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杀了薛璃。
但这时,棠溪珣却叫了他的名字,管疏鸿转过身去。
他的表情还有点僵硬,却见从马车的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棠溪珣说:“扶我一下。”
……他自己迈不下马车。
管疏鸿一怔,然后快步走上前去,掀开马车的帘子,一把将棠溪珣打横抱了起来。
棠溪珣再次靠近怀中的一刻,某些画面涌上心头,管疏鸿手臂不由收紧,低头深深地看了棠溪珣一瞬。
但随即,他就阖了下眼睛,将棠溪珣放下来,扶着站好。
“太子回来了,你要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