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举起酒杯:“就算他厉害,难道咱们就没有靠山吗?来,喝酒,喝酒——”
“就是,不说扫兴的事,喝酒喝酒!”
众人刚将酒杯举了起来,却又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凉凉响起——“哦,那不知道你的靠山是谁呢?”
这下,大家纷纷将目光投过去,心想,怎么又是他。
就算是因为此人的身份而有几分顾忌,此时看他如此不识趣,也实在让人有几分不满了。
冯富商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刚才勉强把脾气压了下去,现在看到对方仍是不依不饶,也有些按捺不住。
当下他索性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示意身边的男孩倒了三大碗酒,端到了那个年轻人面前。
“阁下既然对我的事如此好奇在意,那么不如这样,你喝下这三碗酒,我来给你解惑,如何?”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是冯富商今天特意拿来的烈酒,一般人都是用小盅一点点抿的,这三碗下去,不死也得当场昏倒。
他这么做,显然是想要此人出丑,不管他喝不喝酒,都能好好刁难取笑一番。
大家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等待着面前这人的回答。
连余刺史心中都在暗暗后悔,当初他会对李家发出邀请,也是为了尊重一下李相的身份,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个不通情理的家伙。
李相当年虽然官位很高,但是他的子孙并没有继续在朝中做官的,经历了两代权力更迭,也不想再惹什么祸事,故而说起来,其实也不必忌惮。
所以这回余刺史也不吭声了,与其他人一起,等待着看这名年轻人会如何应对。
却眼见他虽然成为了众人责难的中心,却依然姿态从容,一手托腮,淡淡瞧着对方将那三碗酒端过来。
那神色眉目看不清楚,只是园子里奢华的千盏花灯从他身后映来,莫名显出几分清冷寂寥,却也勾勒出了单薄却清峻的轮廓,使得这整个人别有一番难言的韵味。
冯富商那男宠低着头把托盘放在他的面前,轻声说道:“大人,请用。”
随即,当他起身退后之际,却仿佛从对方在夜色中模糊的唇畔看到了一抹微微扬起的冷淡微笑。
他当即不禁一个失神,紧接着,就见这年轻人伸出了一根有如白玉雕成般的手指,抵在托盘的边缘上,然后轻轻一推。
“哗啦!”
托盘翻倒,三大碗烈酒砸在地上,顿时一阵刺鼻的酒香传来,瓷片的碎渣和酒液溅的四处都是。
这下,连余刺史都不免倏然站起身来,勃然怒道:
“李公子!我好心请你前来赴宴,你却一再无事生非,搅乱宴席,到底安得什么心?一会还有贵客前来,今天这酒你要是不稀罕,就请走吧!”
他说完之后,却见这个惹了事的人冷冷一笑,终于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身上衣服,顺带从脸上撕下了一层面具,平淡道:
“来人,将这刺史府里里外外都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走一人。”
随着站起来的动作,这座豪华府邸中的辉煌灯火终于照在他的身上,也映亮了他刚刚露出的真容,一时间满座无声。
人们甚至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心中唯剩下了“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几个字。
冯富商整个人都看得懵了,浑然忘了自己那被砸碎的三大碗酒。
方才他若知道说话的是这么个美人,就算这三万酒泼到他的头上,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随即,在激动的心跳中,他竟然真的见到对方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转过了头来,然后,抬了抬下颌。
“我在!我在!”
冯富商激动地说着,同时立即想要凑上去,整个人却被绊了一下,跌在座上。
“……”
然而对方连半点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说:“这个,抓起来。”
随着他的命令,竟有无数高大冷肃的黑衣人从暗处跃出,手中持刀,直接堵住在场所有人的退路。
冯富商肥胖的身子更是被一下子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他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了,满场之人更是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这时,周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棠溪……棠溪珣?”
一言既出,全场皆惊。
原来,他竟然就是棠溪珣!
在宴席开始之前,这人就安静地坐在了那处幽暗的角落中,带着轻蔑的笑容聆听他们大出狂言。
“棠、棠溪大人……”
余刺史终于站起身来,他整张脸几乎都是青的,半是害怕半是愤怒。
能多年在这富庶一方的地方当刺史,他自然也是有些靠山和本事的,对棠溪珣怕是怕,可对方这样不由分说地打上门来,直接把他满府上下都给包抄了,实在半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之前他跟皇上争执的事,余刺史其实很想问棠溪珣是不是得了疯病,话到嘴边硬是给忍了下来。
他有些磕绊地说:“您不是说……要过几日才到的吗?”
对于他的发问,棠溪珣清淡淡的一笑,温柔中藏着致命的冷酷,像把划破笙歌的利刃:
“余刺史,你官商勾结,倒卖灾粮,侵吞朝廷救济,我既然来送你归西,如何还要提前预告给你?”
余丰一听,连脸色都白了,这个罪名自是万万不能认的,脱口说道:
“你血口喷人!”
棠溪珣歪了歪头,似笑非笑:“是吗?”
身上的披风拂动翻卷,他低下头,轻咳了几声,抬手道:
“把账册和黄籍都拿上来。”
很快,几名侍卫用木板抬着一摞摞厚厚的线钉本子走了上来,放在了众人面前的空地上。
“景泰二年三月初六,小薄荷村二百七十六口,每日供灾粮八百二十八斗。为何到了三月二十二日,该村只剩下五十余人了?其他的人丁并未销户,那么是去了哪里?该供给他们的粮食,又被分派到了何处?”
棠溪珣甚至连翻都不用翻那些册子,又示意侍卫随便打开一页,对他报了日期是四月十一。
他便又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一天某地本来应该在籍的人数,实际上无故消失的人数,以及没能及时供给的物资。
见棠溪珣竟然将那些册子弄到了手,在场众人起初神情各异,有人慌,有人疑。
毕竟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棠溪珣可能会查账的准备,但是在大家想来,棠溪珣就算提前了几日,时间也并不充裕,这些灾粮发放的单子要跟人头对应,还得检查前后日期一致,工作十分繁杂。
有他查的时间,假账早就做出来了,不必太过担忧。
但谁想到,棠溪珣竟好像过目不忘一般,将上面的各处错漏信口到来,没有一处是不准的。
余刺史再也无话可说。
他还在这里想着等棠溪珣来了如何接待如何应对,为此特意请来了一位大人物相商。
却没想到他等的人还没来,棠溪珣只是打了个照面,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完全决定了他抄家斩首的命运。
余刺史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周围的人根本忘记了搀扶,只是张口结舌地定定看着棠溪珣,但这次不是对容貌的惊艳,而是对才智和权势的畏惧。
棠溪珣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将余刺史及他身边的几个从官带走,广袖起落间,虽清弱,但冷冽。
冯富商此时的酒已经完全吓醒过来了,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他极力将自己肥胖的身躯缩到桌子底下,期望棠溪珣能够忘掉自己。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棠溪珣看了他一眼,说:“一起带走。”
冯富商心头一颤,忙大声道:
“棠溪大人,我又不是当官的,你抓我做什么呢?你可不能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啊!”
棠溪珣淡淡地说:
“你不是半年前新纳了一位爱妾,她可是给你引荐了什么卖国求财的好生意了?”
冯富商心头一震,连忙说:
“我不知道啊!只是在她的指点下做了几桩生意,别的事我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