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裴朔出场,外头围观的百姓已经互相对骂起来,几乎分成了三种,一种是和柳心柔同仇敌忾等着扔裴朔臭鸡蛋的,一种则是挂念裴朔救命之恩心忧裴朔的,还有另一种则纯粹的看热闹的。
登闻鼓一击,无论帝王在做什么,都必须亲自开堂受审此案。
柳大嫂等人跪在午门之外,烈日炎炎,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湿透了,青石板跪得膝盖都快要麻木。
不多时,终于见有帝王轿撵从午门内出,身后跟的是文武百官,宫女太监鱼贯而出,抬着桌椅笔墨,很快就在帝王轿撵落地前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公堂,文武百官位列两侧。
巨大的珠帘华盖遮阳,武兴帝龙袍落地,朝着下首跪着的柳心柔瞧去,“柳心柔,朕知道你,你可是要状告驸马停妻再娶,贬妻为妾?”
“不是!”
“民妇姚心柔,要状告丞相子侄郭祈,为图金山之矿,灭杀我桃水村三百八十二人,求陛下明断。”
她跪地双手捧着状纸。
外头百姓一片哗然。
她不是叫柳心柔吗?怎么变成姚心柔了?
她不是要告驸马爷停妻再娶吗?怎么突然又变成告郭相子侄了?
“陛下,驸马裴朔求见。”
“宣!”
很快众人让开一条道路,却见一青年身着素衣,宛如一只折翼破碎的白蝶,身形单薄,脸上的伤势未愈,捧着状纸的双手颤颤巍巍,残留着青紫刑痕。
“臣裴朔,求陛下做主。”
“今相国有十罪,恳请陛下为黎民而请斩奸相。”
裴朔掀袍跪地,双手捧上状纸。
他那状纸厚的几乎要写成一本书,李德宝呈给武兴帝的瞬间,他就皱起了眉头。
“相国繁仪多礼、重士轻寒,此不道罪也。”
“相国任人唯亲、结党营私,此不度罪也。”
“相国不教子侄、唆使犯罪,此不明罪也。”
“相国在其尊位、不谋其职,此不治罪也。”
“相国贪图金矿、私囤灾粮,此不廉罪也。”
“相国为己私欲、残害同僚,此不德罪也。”
“相国放火烧村、坑杀万人,此不仁罪也。”
“相国囤积兵器、通敌叛国,此不忠罪也。”
“相国上蒙皇恩、不思百姓,此不义罪也。”
“相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此不文罪也。”
第97章
武兴十五年, 春。
有妇人击登闻鼓,帝亲审。
有臣列十宗罪请斩奸相。
“不道者不合自然,孟子曰民贵君轻, 相国怎可视世家清高如贵, 多讲繁文缛节, 而忽视寒门百姓, 殊不知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度者心胸狭窄,不公不允, 古人云宰相肚里能撑船, 相国划分党羽,挑动朝堂派争, 岂非包藏祸心?”
“不明者昏庸无能,治国不能安其内攘其外,治家不能教化宗亲、束其德行, 令其铸下大错无知无悔。”
“不治者碌碌无为,黄河水患难治、兴州瘟疫横行、边境粮草缺失,难道不是相国的失职?”
“不廉者贪婪无休, 你为一座金山, 杀桃水村三百八十二口人命, 又贪图赈灾之粮,买粮卖粮、赃银数亿,却不见流民数十万人居无定所、饿殍遍野。”
“不德者品行败坏,李溪之老母病重你以丹药逼其忠孝难以两全, 阎文山出京查案又遭你弹劾,罔顾同僚之谊。”
“不仁者残暴凶狠,视人命如草芥, 金矿之下数万冤魂夜夜啼哭,相爷酣睡安稳否?”
“不忠者愧对国家,不义者愧对国君,你私吞兵器却并未登记造册纳入兵部,敢问相爷意欲何为?”
“不文者知法犯法,不守祖宗律法,你罪该万死不赦!”
正午的烈日似要将大地烤化,官道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炎炎烈日,裴朔字字如刀,眼神犀利,一字一句没有任何磕绊,气势越发激烈起来。
“请陛下传阎文山、崔舟、李晋等人。”
“准!”
额头上的汗凝聚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裴朔连汗也顾不得擦,唇枪舌剑,似是要将心头怨恨全部说个干净。
武兴帝听完他的十罪论眉头重重拧起,目光紧锁盯着裴朔,只见这青年似青竹站立,面对文臣武将丝毫不惧,口舌流利,言语间逻辑不减,隐有大家风范,眼中欣赏越发浓厚。
两侧的文臣武将在裴朔说出那句[请斩奸相]后一个个的面如灰色,惊愕不减,数百道目光齐齐落在裴朔,却依旧压不垮青年的脊梁。
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那可是郭相仪!
他怎么敢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列出郭相仪的十宗罪?
裴朔的声音铿锵有力,午门外的百姓听得一字不落,甚至所有人都下意识噤声,听他叙述桃水村的故事。
更有甚者,折返回家,又拖家带口地全部聚集在午门之外,就为了听裴朔口中的十罪论。
午门一时间万人云集,水泄不通。
原本冲着公主驸马原配三者纠纷热闹来的吃瓜群众,如今逐渐被裴朔的故事带入其中,不由得各个双拳紧握,面露惊色。
月刊小报内最精良的画师、写手全部蹲守在人群之间,手下速度飞快,势必要将此情此景全部记载入册,要让这桩震动天下的大案流传于世。
“草民崔舟,豫州人氏,黄河水患,朝廷赈灾之粮迟迟不能下发,府衙之内粮草堆积到生虫发霉,发到百姓手中只剩糠皮。”
“后流落梧州沅陵地界,本欲做工养活自己,却被人一纸契书骗进了桃水村后山的金矿之内,每日天色不亮便要做工,动辄打骂,饮食不见粒米,若有逃者,当即射杀,每日矿中死伤者不下百人。草民拼死逃出,连同柳家兄弟状告郭祈,奈何官官相护,我险些丧命,柳家大郎被活活打死,裴兄弟命悬一线。”
“草民李晋,家父李溪之曾任青州知府,当年祖母病危,原是要好转的,是那郭祈买通大夫致使我祖母病情加重,他又故意以神丹妙药逼迫我父,为全孝义我父迫不得已向郭祈屈服。”
“不足半年,祖母得知父亲犯下大错后气急攻心驾鹤西去,父亲深觉恶罪难消,自请辞官回乡,乡路之上我等多次遭受伏击,父亲重伤不治而亡,临死前留下血书要我有生之年务必替他偿还。”
李晋是一个二十多的青年,相貌肖似李溪之,说起话来也像极了李溪之,他跪在那里,从袖中取出一卷白帛,白帛之上血字刺眼。
“草民李晋代父请罪,有血书一封,及当年柳大郎冤案卷宗一份。”
卷宗和白帛血书被呈上之后,武兴帝阅过,当即怒斥。
“相国,你有何话说?”
郭相仪道:“请陛下治臣御下不严之罪,家中子侄顽劣,臣未及时管教,竟犯下这等滔天大案。”
旁边郭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目瞳孔颤抖,他没想到郭相仪这么快就放弃他了,整个人跌坐在地。
“伯父,伯父。”
“您救救我,我是咱们家里最后一个血脉了,伯父。”
他挣扎着想要去抱郭相仪的腿,却被郭相仪一脚踹开,怒斥道:“你犯下这等罪过,我也留你不得。”
这样的滔天大案,在郭相仪口中便成了子侄顽劣。
武兴帝一声令下,“将郭祈押入天牢,凌迟处死。”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也是为了您的金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强行拖走。
阎文山道:“陛下,臣的护卫往梧州金矿卧底,亲眼见官差将工人活埋,所幸者不过十数,皆在此处。”
身后楚曜手臂上缠着绷带,旁边还跪着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比裴朔初次见到的崔舟还惨,身体摇摇欲坠,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折在现场。
“臣在沅陵请县府衙开山挖尸,金矿之下白骨粼粼,冤魂不散,甚至还有人贴有黄符,要那些冤死之人甚至不能投胎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