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却是淡淡一笑,“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我尚有事,便告辞了。”
赵钰说完便起身要走。
裴朔也没有拦他。
直至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后,谢蔺才突然问道:“你为何不同她相认?”
裴朔摇了摇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她是女人,她手上的扳指是皇帝的物件。”
“我分不清她是真心来找我的,还是想来杀我的。”
“她是被西陵老臣扶持上位,女扮男装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倘若横空出现一个真正的皇子,那些老臣是否会生废帝之心?是否又会危及她的性命。”
第109章
在这个朝代, 女人不能做官,女人更不能当皇帝,倘若不是西陵皇室凋零, 宗室需要一个可以挟持以令诸侯的天子, 恐怕也轮不到赵钰登基。
而即便是她已贵为皇帝, 也终身只能以男人的身份露于世人面前。即便她勤政爱民, 不输于男子,那些老臣依旧想要一个真正的男人登基,即便那个男人懦弱无能在他们眼里也比一个强势勤政的女人好。
谢蔺忽然笑了, “那不好吗?你回归西陵皇室, 不费吹灰之力,荣登九五之位, 我就可以做皇后了。”
他托腮看着裴朔,笑眯眯道:“我要世界上最大的东珠绣在我的皇后袍上。”
裴朔:“……”
他还给自己想美了?
“赵钰并非残暴无道,废立皇帝只会使西陵乱上加乱。再说, 我可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做皇帝,要勤政爱民,比后世的996还要可怕, 他就不能再也一觉睡到中午, 更不能天天打马球斗蟋蟀, 哪有现在的富贵闲人日子舒爽。
谢蔺被他逗笑了,他俯伏在裴朔肩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颈窝里,身子一颤一颤地发笑, “驸马,你真的……”
“让我摸摸你的野心有没有?”谢蔺伸手故意在裴朔心口前捏了几下,最后发出一声感叹。
“没有野心, 全是良心。”
“驸马,你的心好软。”
裴朔无语道:“那是我的胸。”
“是吗?我再摸摸。”谢蔺缠上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又咬了咬他的耳垂,压低声音道:“你的胸好软,好想咬一口。”
裴朔眼睛瞬间瞪大,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扶着他坐正,“这是寺庙,你不许胡来。”
谢蔺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驸马,你应该认她的,她如果想杀你,早就动手了,她身边那个男人武功不在我之下。”
“兄弟姐妹的血脉亲缘是什么都比不了的,若我皇妹仍在世,便是举天下之力,我也要她平安顺遂。”
裴朔一愣。
他只想到了皇权斗争,却忽略了内心深处真正的血脉相连。
从幼时起,他就羡慕柳家大哥兄弟姐妹很多,母亲曾告诉过他,他也有一位长姐,只是长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会儿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在骗小孩子,其实长姐已经死了。原来竟真的还有一位长姐。
只是山高路远,异国他乡,母亲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一个幼童,很难再回到西陵国土去,是以至死她都没能再见到她的女儿一面。
而与此同时,赵钰早已走出万寿寺,临下山前,她又看了一眼万寿寺的匾额,嘴角恍然一笑。
“万寿寺,果真名不虚传。”
“阿离,我找到他了。”
身后被称作阿离的黑衣男人为她披上一件外衣柔声道:“陛下,何不与他相认?”
赵钰笑笑,“他过得很好,娶妻生子,又得皇帝信重,我何必打搅他呢?西陵内乱不止,我也不愿将他卷进来。他没有认我,恐怕也是不希望我打扰他的生活吧?”
“那我们接下来要回国吗?”
“走吧,我们离开的时间也太久了。”
赵钰转身上了马车。
身后护卫队伍跟随,眼看着广阔田野间马车渐行渐远。
“长姐!”
一道喊声突然惊起了赵钰的注意。
他猛地撩开马车后面的帘子,只见一人一马朝着他追来,裴朔一袭红衣策马踏花,**马匹跑得飞快,生怕追不上前面的队伍。
“停车!停车!”赵钰有些急了。
吁地一声,裴朔从马上跳下,两三步跑到马车前,看着同样眼睛通红的赵钰,他几乎已经在赵钰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长姐!”
“下次你来北祈,我请你吃栗子糕。”
赵钰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一行清泪落下,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能哭出声来,半晌她才终于开口道:“好。”
“跟我回去吧,这么多年我们姐弟不曾见面,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裴朔却摇了摇头,“不了,我在北祈已有妻室,等过段时间天下安定,我去西陵看你,母亲的栗子糕,我也会做。”
他去西陵,一定会给赵钰带来很多麻烦。如果真的出现他设想的废立之举,甚至会给赵钰带来杀身之祸。
“好。”赵钰抓着他的手,她自幼被推上那个位置,注定孤苦,有人敬她有人畏她有人鄙夷她,但从未有人亲近她。
她将手上的那枚扳指取下,给裴朔戴上,“戴着它,以后你就是西陵礼王。”
裴朔看着那枚戒指,上面还残留着赵钰留下来的温度,扳指很重,却没有眼前这个人肩上的担子重。
“皇姐,山高水远,小心珍重。”裴朔双手作揖,朝她重重一拜。
马车继续行走。
车帘一直没有落下,裴朔站在原地,衣袂翩然,那枚扳指被他握在掌心。
直至马车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才转身重新上马。
“驾——”
这个时代,无论是女扮男装的女人,还是男扮女装的男人,都不过是活下去的手段罢了。
*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要不行了,估计过不了今日。”
谢蔺看着眼前的棋盘有些哭笑不得,驸马走一步悔三步。
果不其然,裴朔下一刻又把谢蔺刚落下的棋子弹开,左手捧着一本棋谱,翻了又翻,随后把自己被包围的棋子挪了出来,“好了,你接着下吧。”
谢蔺无奈地又将棋子落下。
“等等,我不下这里。”裴朔将那枚棋子再次弹走,开始狂翻手上的棋谱。
妈的,这围棋怎么这么难学。
他看了又看,终于抬头问道:“或许,你喜欢五子棋吗?”
“五子棋?”谢蔺的嘴角有一瞬间的抽动,“那是什么东西?”
裴朔把棋谱一扔,随即打乱棋盘上的局面,“非常简单。”
“驸马,和我回雍州吧。留你一个人在京城,我不放心。”
谢蔺看着眼前的人忙碌地捡着棋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裴朔头也没抬,“我又不是什么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你假死回雍州,我再跟你一起回去,难保有人不会猜疑。”
“何况,我另有计划,我还没要他为我桃水村三百八十二口性命偿命呢。”
“好了,收拾干净,我们来下五子棋。”裴朔拍了拍手,开始讲五子棋的规则。
谢蔺收拾好散乱的棋子,“皇后一死,天下国丧,我欲趁乱出京。”
“不行。”
“时机不到。”
裴朔抬眸看着他,“再等等。”
他已经摸清楚了历史的规则,就像柳如烟所说的顺势而为,历史上出嫁的是谢婉玉,但也可以不是谢婉玉。或许如果李观一直不娶亲,那杨汝玉就不会死,只要他们成亲,杨汝玉就会死于新婚之日。
“等到什么时候?”
“秋猎。”裴朔落下一子。
“我来安排。”
谢蔺噗嗤一笑。
裴朔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棋盘,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下五子棋也会输的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