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61)

2025-09-18 评论

  无十推波助澜,“行啊,明日咱就比划比划。”南下两年多,酣畅淋漓的战事是一场也未经历,磨磨唧唧的阴诡伎俩倒是俯拾即是,憋屈死个人。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一个个皆是摩拳擦掌。

  无一拍板,“明日进山,老规矩,彩头陛下出。”

  成景泽默许。

  刘壤没忍住多嘴,“你确认按老规矩……”他不掩轻视地睨着向瑾,暗卫行事素来单打独斗,狩猎亦不例外。这小世子细皮嫩肉的,在山里遇到猛兽再给吓哭了,到时候有人免不了要质疑谁欺负了自己的宝贝学生,兴师问罪……又要跟他闹。

  无一撇了撇嘴,“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输了可不许耍赖。”往日在西北,无论是战场上杀敌,还是后山猎鹿,但凡下了赌约,按惯例,赢了的人得彩头,输了则需在下一月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地伺候。

  刘壤不屑,“愿赌服输,谁赖皮谁小狗。”

  无十咋呼,“赢个将军当跟班,面子大了去了,我拼了。”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哈哈。”

  “呵呵。”

  连无二与无六也忍俊不禁,只有糊里糊涂的小世子,似懂非懂地被赶鸭子上架。但向瑾逆来顺受惯了,即便心底隐隐不安,也不会以当众扫了兴。何况,这两年多以来,他闻鸡起舞孜孜不倦,自觉身手精进不少,还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上一手……只是,这山中,不会当真有狼吧……

  小世子患得患失地恍惚着,丝毫未曾察觉,陛下居高临下瞧他神色变幻瞧得霎是有趣。原本打算给孩子宽宽心,竟也忘记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身穿骑装弯弓背箭的一行人等在入山口。福安还在千叮咛万嘱咐,向瑾一夜失眠,迷迷瞪瞪地点头。

  小世子今日身着圆领窄袖的墨绿劲装,修长的双腿裹在靴子里,盈盈一握的腰身被一截玉带束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姿挺拔葱郁,如一棵向阳而生的小树苗。雪白的面庞上,眸如点漆,唇似红缨,在曦光下,脸颊间细细软软的绒毛泛着柔光。乍一看,哪里似猎人,倒像是只懵懂无知的小兽,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落陷阱。

  福安更担心了,可惜他笨手笨脚,跟着去也是徒增累赘,帮不上忙。

  无十看不过眼,“福安,你就放一个百个心吧。”

  福安反问,“无十大人今日替我照看少爷?”

  无十连忙摆手,“我可没工夫,我得要力争头筹。”

  福安给了他一个指望不上的怨恨眼神。

  刘壤嗤声,“想得美。”

  无十朝他吐舌头,“走着瞧。”

  无一走过来,拍了拍福安肩膀,“小哥莫急,世子今日金钟护体,百兽不侵。”

  福安错愕,“哪来的金钟罩?”

  无一老神在在地,“远在天边……”

  一人姗姗来迟,掷地有声,“朕与世子一队。”

  福安与向瑾尚在状况之外,刘将军率先质疑,“陛下这是徇私。”

  成景泽一身利落常服,他摊了摊空空如也的双手,“朕旁观,有何不可?”

  刘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谁不知陛下穿山越林如履平地,即便无有弓箭利刃在手,随意捡块石头也足以猎鸟捕兽。他张了张嘴,又阖上。算了,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

  无十补刀,“将军恁地小气。”

  刘壤回头剜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率先进山。余下诸位打了个招呼,各自撒欢去了。向瑾还有些晕乎乎的,“陛下,臣……”他咬了咬牙,“自己可以。”

  福安刚要捂他的嘴,成景泽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示意。皇帝回头觑了觑随行的近卫,想起昨晚无一特地交代他的,小世子忌讳骑马的往事。虽说骑射乃军中必备技能,躲不过去,但这么大的孩子,都好个体面,不可强加于人。

  陛下交代,“尔等留在这里。”

  成景泽大步走在前边,向瑾从福安手中接过弓箭,背在肩上,快步跟了上去。

  刘壤与无一几人入山,仿佛池鱼归渊,瞬时便没了踪影。成景泽不紧不慢地带着他沿着山间小路前行,间或有几只松鼠兔子从眼前蹿了过去,向瑾捏了捏羽箭,未敢轻举妄动。

  大约陛下是瞧不上这些小兽的,向瑾不禁回想起八岁那年,两人躲在山中逃亡的时日。除去那一晚独自被留在山洞里,被洞外逡巡的狼群吓得魂不附体之外,余下的时间,只要是跟在成景泽身后,他是什么都不怕的。眼下亦然,小世子东瞧瞧西看看,嗅花香赏红叶,颇为惬意。

  只是,走出去半晌,陛下仿佛丝毫未有要寻觅猎物的意思。小世子有些迷茫,“陛下,咱们来秋猎吗?”他苦练的箭术,还不曾展示。

  陛下缓下脚步,等向瑾走上来,他问,“世子喜猎?”

  向瑾想了想,徐徐摇头。武将世家出身,他无有所谓慈悲心肠,但也无意猎杀。

  陛下又问,“世子可是好胜心切?”

  向瑾赶紧摆手,“臣有自知之明,哪里是诸位大人的对手,班门弄斧罢了。”

  成景泽笑了笑,“既然如此,便任他们鹬蚌相争好了。”

  向瑾愕然,“那咱们作甚?”

  陛下心情不错地卖关子,“随我来。”

  向瑾心底隐隐雀跃,随陛下在山间又辗转了小半个时辰,翻过一座矮坡,倏地豁然开朗。一大片平坦广阔的草场藏在深山崖谷之中,一黑一白两匹高大健硕的骏马在草场边缘溜达着。

  向瑾一下便认出,黑色那匹良驹正是陛下的战马。

  他立刻意识到成景泽意欲何为,脚步蓦地迟疑下来。他感激陛下良苦用心,可经年心障……难以克服。

  成景泽信步从坡顶走了下去,两匹骏马如有感应一般,迎了上来。陛下回头,朝向瑾招了招手。小世子回过神来,忐忑走近。

  “黑风跟了我许多年,”陛下轻轻拍了拍,“性子烈,认主。”仿佛听得懂主人在说什么,黑风打了个响鼻,漆黑灵动的眼珠子瞅着小世子,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陛下拍了他脑袋一下,黑风不情不愿地转开头。

  “白玉则不同,”成景泽又顺了顺纯白色战马的鬃毛,“性子温顺,亲人,但不认主。”

  向瑾小心翼翼地伸手也摸了摸,白马果然乖顺,一动不动。

  “或许是未遇到。”向瑾下意识道。

  陛下未置可否,他利落翻身上马,递出一只手,洒脱地邀请,“我带你跑几圈。”

  向瑾仰望着马背上年轻的帝王,这人从未令他失望过,少年珍重地放下弓箭,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成景泽力大,一把便将向瑾扯到身前。屁股坐实在马鞍上,小世子后知后觉地紧张。见身前少年脊背绷得笔直,甚至隐隐战栗。陛下牵着缰绳的手微微回扣,把人揽在怀里,背靠上成年男子坚实宽厚的胸膛,向瑾渐渐放松下来。

  陛下一只手抚上他的双眸,“别怕。”随后轻夹马腹,黑风旋即扬蹄,离弦的箭一般风驰电掣而去。

  向瑾阖眸,紧紧抓着身前的手臂,心房噗通噗通好似要跳出来。随着一圈又一圈的飞奔,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他整个人被陛下用身体强有力地包裹着,丝毫无有坠落的顾虑,那些久远的坠马断臂的伤痛好似也伴着抚过脸颊的秋风,一点一点消逝而去。

  心静下来,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马背上的疾驰并无颠簸,渐趋畅快。

  向瑾深呼吸,轻触陛下手臂,成景泽心领神会,移开掩在少年眼眸上的手掌。小世子徐徐睁开眼眸,满目苍松红叶如过眼云烟般起起落落,无穷无尽,美不胜收。

  心下松弛,少年心性呼之欲出。陛下示意,黑风撒欢跑了起来,掀起层层草浪。风中裹挟着泥土与碧草交织的芬芳一阵阵拍打在面庞,正午的骄阳泼洒金光……小世子微微眯起瞳仁,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尽情徜徉。

  也不知到底绕着草场跑了多久,停下来时,向瑾竟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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