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灰(99)

2025-09-18 评论

  他们俩已然在此处摊子磨蹭了不少时长,再耽搁下去怕是惹人生疑。

  华楚径直道,“我想请世子约陛下单独出行。”

  向瑾警惕,“不方便吧?”

  华楚明白他的担忧,“暗卫皆在,城防军也在不远处。”她咬了一下唇瓣,“请世子成人之美。”

  向瑾先是一怔,未解其意,他顺着华楚的视线往回瞟……

  华楚轻嗔,“别看。”

  “……”向瑾猛然领悟,口唇开阖,愣是只说出一个字来,“是……”

  是什么是?华楚有些羞恼。向瑾的惊疑,她感同身受。别说是旁人,她自己也深感怪不可思议的。她打小随父亲四方奔走,心野着呢,猎场一番筹谋,虽非她本意,责任使然加上一番好胜心与建功立业的野心,她也算不上多勉强。但心无挂碍是一回事,若是有了惦记则另当别论。当下如若再让她去争那后宫之主的位子,她可是一万个不乐意。

  情之一字没道理可讲,她就是瞧上了。

  电光火石的回忆在脑海中奔腾闪过,华楚坚定地点了点头。

  向瑾默了默,“……好。”

  小世子说到做到,转身就走。无一抖机灵,隔开了木桩子似的刘将军与林将军。还自作聪明地吆喝着,“走走走,别跟门神似的挡人财路。”

  “陛下,”向瑾朝成景泽眨了眨眼,“跟我走。”

  皇帝先是茫然一瞬,旋即领悟,爽快地颔首。

  他们前行的方向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摊子,转眼人山人海。趁着几人间隔的光景,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暗卫头子交代了一句,又在对方极度反对与质疑的目光之中,大摇大摆地拖着小世子,回身隐入人潮中。瞬时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陛下大约是急于脱身,随意选了个没那么多人的巷子便闯了进去。两人行至深处,接二连三地被手执娟帕熏香刺鼻的姑娘围追堵截,方才反应过来……这是进了花街柳巷。

  陛下抬起披风,将小世子拢进来,三下五除二地推开莺莺燕燕,逃也似地飞奔而去。脚步不停地躲出去好远,别说香风了直到叽叽喳喳的余音也杳无踪迹,两人才敢停下。

  成景泽放下袍子,情急之下揽在小世子肩上的手也拿了下来。向瑾有些气喘,脸蛋红扑扑地缓着。陛下站在一旁,瞧着临危不乱似的,实则眸芯深处透出些许尴尬与无措。

  向瑾缓过神来,“噗嗤”一声笑了。

  成景泽心头一软,无奈道,“现下去哪?”

  小世子神秘兮兮,“都说了,跟我来。”

  他四下逡巡了一圈,凭着记忆当先带路,挑着捷径走街串巷,终于在一条街道的尽头找到了熟悉的景象。

  幸好,还是老样子,小世子偷偷拍了拍心口。绕着城区表演杂耍的班子虽早已不知换了多少家,但官家指定的路线一如既往,这个时辰该是走到这里。

  “看,”向瑾兴奋地指了指,“喷火的。”甫一出口,讪讪地偷瞄了陛下一眼。丢死人了,他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没见识。京城里什么稀奇玩意儿没有,谁像他这般少见多怪。

  陛下捧场,“走,过去瞧瞧。”

  向瑾心花怒放,面上不显,乖巧地点头,“嗯。”

  即至近前,小世子不禁苦恼,他们来得太迟,前排层层叠叠的人群,即便他早已不是小豆丁,但身高在一众西北壮汉身后并不占便宜,何况前面还有不少拖家带口,将孩子举在肩上的看客。向瑾踮起脚尖,也只能窥到隐隐绰绰的人影。要知道,儿时他与福安看杂耍,都是要被府里的家丁抱起来的。

  小世子回首曳着陛下,心中忿忿,他倒是鹤立鸡群,什么也不耽误。

  见向瑾盯着前方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面露艳羡之色,又转头看他……陛下虽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决定宠着。

  “来吧。”

  “什么?”

  陛下悄悄指了下,小世子大惊失色,赫然摆手,“不不不,使不得。”

  陛下大度,“无妨。”

  无妨你个大头鬼,我是舍不得你吗,我是怕暗中那些目光,咱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啊。

  小世子熟知陛下脾性,生怕他不管不顾起来,正为难间兀地一拍脑门,他可真是蠢笨如猪。

  少年挑了挑眉,朝陛下使了个眼色。成景泽紧跟他往一旁走出了几米远,抬头便见到“醉月楼”几个大字。

  “两位客观,用饭吗?”小二不咸不淡地迎上来,瞧这二位爷的穿戴气度显然奇货可居,可惜了,店中一个空位子也没有,大过年的,总不能撵人出去。

  “实在是不巧……”小厮忍痛打发。

  向瑾低声,“我要顶楼的醉月轩。”

  小二蓦地瞪大了眼珠子,“您……”

  小世子使坏地推了一把陛下,“我可没那么大的手笔,自然是我家公子付账。”

  小二晕头转向,什么?这位唇红齿白好看得跟年画似的小公子居然不是主子?

  陛下听懂了,大手一挥地纵容,“醉月轩。”

  还不等小二回过神来,掌柜的已然从店中快步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就差跪地磕头地将二人接了进去,直奔楼上不对外的雅间“醉月轩”。一路上眼神很规矩,不敢多看多瞧,显然是刚刚被关照过了。

  陛下的暗卫队伍做事雷厉风行,无一并不如面上瞧着那般不靠谱,向瑾早就知晓。

  落座之后,向瑾做主点了两壶烧酒和几道下酒小菜。这醉月楼名号起得风雅,装潢也上档次,但驰名多年的镇店之宝却没有花哨的粉饰,就是普普通通泥罐子里装的烧酒,甚至没另外给起个名字,打眼看上去,与街上摆摊的散白并无二致。据说,是老板念旧,为纪念祖上沿街叫卖自家酿酒而刻意为之。

  酒菜上得不算快,门外自然有人验过。因而刚摆到桌上,向瑾没什么顾忌地便伸手,被陛下一搪,两壶烧酒就都拨到了桌子一侧。

  陛下理所当然,“安大夫嘱咐,不可饮酒。”

  向瑾伸爪子,陛下又拦。

  动手他根本占不到便宜,小世子眼眸转了转,“就一口行不行?”

  陛下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满上一杯,铁面无私地,“不行。”

  “哼。”小世子赌气,筷子一撂,扭头注视窗外。反正上来也是为了看戏,这个房间的视角正对高台,不知有多好。

  成景泽本就是逗他,喝上一小口无妨。但安全起见,陛下先尝尝。他豪爽地干了一杯,倏然怔忡……果然好酒,甘冽醇香,回味绵长……他似乎品尝过。

  向瑾拿乔了半晌人家也不出声,见耍赖无望,丧气地转回头来,破罐子破摔地最后一磨,“真的就一小口……”他完全没抱着侥幸的心思,意外地听到一声,“好。”

  成景泽一手端起小酒壶,另一手托着壶底,颇为正式地给他斟满酒杯。

  少年受宠若惊,喜出望外。这人总是这样,板着脸不会讲话,但仔细算起来,也不会真的拒绝他什么。向瑾心房噗通噗通,跳得不是很快,却很有力。他那点小心思,今天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得到印证,虽说华楚没头没尾的话有待商榷,但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捂着抱着珍宝,缩在不可对人言又无处倾诉的黑暗中,一旦被戳破了一个小洞,不安立马流泻出去,抑制不住的悸动涌了进来。

  “新春如意。”寻常的一句祝词,陛下主动与之碰了杯,一饮而尽。

  向瑾也抿了一小口,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是好酒吧?”

  “……嗯。好。甚好。”

  向瑾小声,“兄长偷偷带我尝过。”

  乍然,窗外传来大声欢呼,一枚硕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小世子顺势转开眼去,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有些朦胧的酒意上头,不敢与人家对视。眼前人即是心上人,在这万人空巷辞旧迎新的夜晚,他陡然升腾起充塞肺腑的知足之感……好似哪怕便是让他死在当下,亦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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