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晔自幼习武,虽然熬夜批奏折影响了睡眠,但他有自信能活到八十岁。
如此,他便能等魏婪五十八年,五十八次寿辰,再不济,等他驾崩了,魏婪总该参加他的葬礼。
自古以来红白喜事都要大办,何必拘泥于寿辰?
“朕的寿辰在秋末,”闻人晔醉翁之意不在酒,“魏师的生辰,朕似乎不知?”
“冬至后的第二天。”
魏婪道:“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闻人晔手下微微用力,思绪在脑海中活蹦乱跳,闻人晔一会儿想魏婪的生辰是真是假,一会儿想今年要送魏婪什么寿礼。
佛珠?魏婪已经有很多佛珠了。
道士会喜欢什么?要是他为魏婪建一座道观,魏婪会喜欢吗?
道观叫什么名字好?
久久没等到闻人晔说话,魏婪奇怪地“嗯”了一声,问道:“陛下,您在想什么?”
“想魏师会怎么拒绝朕。”
闻人晔回过神,勾着魏婪的发尾说:“朕说朕心悦你,你要拿什么话来搪塞朕?”
魏婪拨开他的手,“别把血弄我头发上。”
闻人晔动作停在半空中,他本该气恼,但瞧着魏婪丝绸般柔顺的黑发,心中瞬间妥协了。
魏婪这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若是真要挑毛病,就是那颗坏心。
“你的回答呢,魏师?”
闻人晔闷声问:“朕已经等你许久了。”
魏婪皱了皱鼻子,“不过半刻罢了。”
不是半刻。
闻人晔心说,他从魏婪离开皇宫那日便在等了。
但闻人晔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可以对魏婪诉说真情,也可以在魏婪面前装腔作势,但他不能在魏婪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知道魏婪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闻人晔在魏婪面前剖地一干二净,毫无秘密,这个没心没肺的仙人就再也不会把他放进眼中了。
魏婪故作沉吟,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嗯——”声。
他听到了闻人晔越来越重的呼吸,隔着皮肉,心跳失控,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魏婪弯弯眼,反问道:“陛下,你想要什么答案?”
“你也心悦我。”
闻人晔斩钉截铁道:“朕要魏师心悦朕。”
“啊?”魏婪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太强权了,我不喜欢。”
闻人晔似乎脑袋懵了一下,他手中还抓着魏婪一边的肩,张了张嘴,道:“那朕想要魏师回应朕的感情。”
魏婪一边脸鼓起,细细的气流从嘴角两侧吐了出来,“陛下,这是否有些强求?”
漂亮的青年语气遗憾,“我自幼研习道法,不通情爱,一时之间难以理解您的感情。”
这话当然是假的,闻人晔也听出来魏婪只是想戏弄他。
果然,魏婪还是魏婪。
闻人晔眸色深沉,压低嗓音说:“既然如此,朕便教魏师情爱。”
魏婪没接他的话茬,笑道:“不如这样,陛下,说说你的优点吧。”
“我听闻凡间媒人上门,都要将另一方的有点仔仔细细罗列出来,如此一来,双方便明白可是良配了。”
闻人晔怔神,旋即嘴角微微下压,“朕的优点?”
魏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啊,我今日在城门口卖身葬叔之时,发觉凉荆城的小贩十分有本事,一张嘴能把平平无奇的小物件说得天花乱坠。”
闻人晔眉心一跳,“卖身葬叔?”
他语气诧异地问:“那日林子里唱歌的究竟有多少人?”
魏婪少见地露出了心虚的表情,目光上移,看向摇晃的穗子,“大概,嗯,千军万马?”
“好了陛下,别问这些伤心事了,说说你有哪里值得我心悦吧。”
魏婪活像来招工的,笑吟吟地问:“为什么我要选你,不选其他人呢?陛下比起宋丞相等人,有什么优势吗?”
闻人晔听到“宋丞相”,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古怪。
他坐直身体,认真地说:“朕比他们年轻。”
他特地强调了一遍,“年轻三十多岁。”
魏婪颔首,“还有吗?”
还有?
闻人晔指了指自己,“朕是皇帝,坐拥偌大的山河社稷,无数金银财宝,这还不够吗?”
魏婪叹了口气,“陛下,这些不是你的,是皇帝的,换句话说,每一位皇帝都拥有千里疆域。”
闻人晔哑口无言。
若是剥离皇帝的身份,他是否有其他能够吸引魏婪的东西?
“朕勤政爱民,文武双全,待人大方,”闻人晔捏住魏婪的手指说:“最重要的是,朕对你一心一意。”
“这些,可否赢得魏师青睐?”
魏婪低眸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唇角扬起淡淡地弧度,“陛下,你忘了。”
“你还救过我一命。”
坐起身,魏婪的食指在闻人晔额间点了点,“虽然只是一碗粥,不过,确实暖腹。”
闻人晔一愣,他并不记得有这事,早年间发生的灾害太多,朝廷拆了东墙补西墙,到处都是流亡的灾民,他忙得焦头烂额,每日眼中只有奏折上的数字。
哪地死了多少人,哪地送了多少粮,哪地哀鸿遍野,哪地民不聊生。
看得多了,闻人晔也麻木了。
他咽了口唾沫,细细打量面前的青年,魏婪的脸上有血,那是闻人晔留下的,殷红朱砂在眉间流淌着,像是弯曲的蛇尾。
常听旁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闻人晔觉得,魏婪的皮和骨,各有各得惹眼之处。
他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长了双顾盼生辉的眸,然而在这张足够漂亮的皮下,还有一身凌厉的骨。
所有试图掌控魏婪的人,都会被他的骨头扎地千疮百孔。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百官口口相传,道士能得圣宠,是因为奴颜婢膝,会讨先帝欢心,可彼时闻人晔与魏婪的几次见面,完全推翻了这一点。
魏婪不但不低头,反而逼着皇权为他让步。
闻人晔忽然紧紧抱住魏婪,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闻着魏婪身上的香薰气味,双臂用力,似乎要把他塞进自己的骨缝里。
“陛下,您怎么了?”突然其来的拥抱惊到了魏婪。
闻人晔不敢想,若是他没有早早替先帝代理朝政,魏婪会不会也变成数字中的一个。
“无事,”他压抑着情绪说:“朕只是忽然想起,朕似乎还不知魏师的表字。”
魏婪有表字,不过他几乎不与人说。
他微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开闻人晔的双臂,干脆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饶有兴味道:“陛下想知道?”
闻人晔的手指在他的发尾处轻轻拨弄,“魏师可愿告诉朕?”
倒也不是不能说。
魏婪:“家中双亲皆不曾读过书,腹中没有墨水,取字也是糊涂取的,陛下莫要笑我。”
闻人晔怎么可能笑他,他只怕魏婪又耍他,当场胡乱编一个。
“魏师但说无妨。”
魏婪微微侧过脸,在闻人晔耳畔轻声道:“长乐。”
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和说尽欲望的本名不同,魏婪的小字很普通,与魏婪不说毫无关联,至少也是两模两样。
闻人晔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之情。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朕能否以表字唤你?”
魏婪似笑非笑,“陛下特意问这个,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闻人晔被戳穿了心思,但他十分坦然,“魏师也可以唤朕亦琤。”
便宜都让你占了是吧?
魏婪推开闻人晔,叫停了马车,下车前,他回首笑起来:“陛下想叫便叫,只是别再随便咬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颈侧的红痕,故作苦恼地说:“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我就解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