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糟糟的人群里不断有人喊价,然而真要细看是谁喊的,又好似看不分明。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还特地寻了个本地的赶山客露面,教人一上来就失了警惕。”
实则大集上的山货买卖,一直有以次充好的事情在,年年都有人被骗,可这些个行骗之人多是四处流窜,官府抓也抓不绝。
当中最多见的是卖硫磺熏过的山货,使硫磺熏过后,干货能留存数年而不坏,且不减损颜色品相。
是以常有人用硫磺熏制的陈货冒充当年的新货,要上更贵的价钱,似那五味子、天麻、木耳之类里最是常见。
这些东西乍看没什么问题,拿回家泡发后一尝就知不是那个味道。
不过论起价值,和假的野山参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骗得一百多两,告到官府都算是一桩大案。
廖德海很快告知葛易,后者犹豫一番,还是退出了人群。
有人眼见二人刚刚叫价叫得激烈,短暂离开后却迅速放弃,不由心里也犯起嘀咕。
那边几个卖参的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问他们为何不再出价,因不清楚这帮人的来路,秉着在外行走不多惹麻烦的原则,廖德海拱拱手,故意打趣道:“实是囊中羞涩,若是买下,怕是要一路讨饭回乡了。”
周围哄笑一片,霍凌却注意到那敲锣的人面色微变。
看得出廖德海和葛易本是他们看准的冤大头之一,眼看价钱抬到一百六十两,最有可能跳进锅的两只鸭子却要飞了。
他们做骗局请君入瓮,自是想要速战速决,越快出手越好。
在这里拖得越久,越容易被人戳穿。
“两位老板当真不再看看,错过这回,下次再出四品叶可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是了是了,几位老板,不妨再近前看看!”
廖德海和葛易正欲离开,有两个汉子却骤然走来,故作热络地伸手揽人。
若说葛易本还带着一丝不甘,担心是霍凌看走了眼,令他俩错失发大财的机会,这会儿却是明显感受到了对方来者不善。
看似笑容满面,实则暗中带有胁迫之意。
偏生背对人群,那皮笑肉不笑之态,只冲他们而来。
他忙摆手道:“既不买,何必要看,岂不耽误了诸位的工夫。”
廖德海也打哈哈道:“有四品叶在手,几位兄弟何愁不发财,再等一等,说不准有大财主来。”
他们话说得漂亮,教人找不到错处,明显是有意周旋。
大约是怕继续纠缠太过明显,汉子们悻悻松手。
人群里再度出现了叫价之声,很快又有新赶到的商贾加入其中,上前看参。
他们当即顾不上廖德海和葛易,这两人总算可以趁机溜走。
“好险,差点着了道!”
葛易此时只余后怕,半晌后撑着膝盖站直,左右张望,问廖德海道:“那霍小兄弟去哪里了,咱们可得谢谢人家。”
廖德海想了想道:“兴许是回他自己摊子上了,他常在城隍庙附近摆摊。”
两人一合计,立刻去寻。
错过了一株假四品叶,起码那里还有真的“灯台子”。
要是去晚了,连“灯台子”也进了别的口袋,才是真的肠子悔青。
……
摊子上,霍峰和林长岁刚听罢霍凌所讲的前因后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心痒的也想去看看。
“我还没见过真秧参呢,和野参有多像?”
霍凌斟酌答道:“至少八分像。”
侯力插嘴道:“可不是,我就一点没看出来。”
霍峰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说骗外行的,骗骗半瓶水的内行也是够了。”
譬如他这样的,说不准也认不出。
侯力跟着去,又跟着回,看得出是真的爱凑热闹,也真的没什么正事。
但到底是出身商户,常年跟三教九流混着的,很快意识到什么,同霍凌道:“参农轻易离不开私山地界,那伙人能搞到贡参,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瞧着不算是好惹的,刚刚那个马什么村的赶山客,有没有认出你?”
霍凌回忆一番道:“我想着那人未必是自愿来当幌子,一味在那低着头不说话,不拿正眼看人,该是没瞧见我。”
颜祺反应过来侯力的意思,有点紧张地扯住霍凌衣袖。
“我们要不要早点收摊,避一避?”
霍凌安抚他道:“他们做亏心事的都不避,咱们避什么?”
霍峰也道:“是这个理,要是真想找麻烦,就去打听打听我霍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如何在白龙山下站稳的脚跟。”
林长岁帮腔,握紧拳头道:“不,不惹……事,但也,不,不怕事。”
只是这么一说,霍峰和林长岁决定不去看乐子了,省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主动报官,也师出无名,总归没骗到他们头上,衙门压根不会理。
只能盼着多几个擦亮眼的人,别轻易交出钱财。
侯力深觉今天这趟门没白出,在霍凌摊子上挑拣了几斤山货,找了个帮闲送去他宅子,正说着中午要做东请霍凌他们几人吃饭,廖德海和葛易总算赶来。
两人见着“灯台子”还在,长出口气,先是郑重朝霍凌道了谢,随即大手一挥道:“霍兄弟,你们摊子上的这些个山货,我们全数要了!”
第61章 大生意
“二位老板, 不说别的,我这处单松子就有一百五十斤。”
带下山的二百斤松子,各家皆留了些自吃或是送人的, 余下的仍有三口袋, 一口袋五十斤。
他知廖、葛的来意, 诚心道:“咱们本就相熟,方才不过看出蹊跷, 顺口提醒罢了,不若老板还是依着先前所说,只再进些松蘑和榛蘑,我拿来的皆是干晒透了的, 装袋走远路入关也不会生霉,全是今年的新货。”
葛易得了霍凌相助, 不再是先前客气却冷淡的模样,见霍凌不仅不因他们提出包圆货物而喜形于色, 反倒很是会替他们周全考虑, 越发有好感,一步向前道:“小兄弟不必担心,这也是我和老廖前两日商量出的结果, 本就说定你手里有多少松子,我们都一概收走的。”
只是今日来集上,恰好撞见那株“四品叶”横空出世, 差点打乱他们的计划。
要真是买了那株假参,除却回程的盘缠, 怕是买蘑菇的银子都不够了。
想想那会儿真像是被魇住一般,耳畔压根听不见别的声音,唯独想着要往上加价, 拿下那株参。
霍凌看出葛易所言不作假,不禁问道:“记得廖老板说过,不做松子生意,这东西沉得很,不似干货轻便,怎突然改了主意。”
廖德海也不藏着掖着,“我们也不打算卖生松子,确实费力又薄利,一般都是有些规模的商队,雇上车马运上千斤入关,那还能有些赚头。”
“那是……”
“不卖生松子,而是将松子榨油再出手。”
颜祺卖出几个馅饼,听到这话,不由转了转头。
松子摸着就油乎乎的,能榨油不稀奇,只是没听说关外谁家吃松子油的。
守着满山松子的当地人都不吃的东西,恐怕是不怎么好吃,或是拿来榨油并不划算。
“松子出油少,比不上菜籽、芝麻和花生。”
霍凌说的这几样,都是现如今市面上在卖的素油,其中菜籽价最廉,家家都吃得起,花生和芝麻种的人少,就贵一些,农家吃这两种油的,多是家里本就在种的,扛去油坊榨油只需给个工钱。
霍峰插话道:“以前我们也试过松子榨油,那玩意拿来炒菜一股子松树木头味,奇奇怪怪的。”
他费解道:“你们可别是被人忽悠了。”
廖德海和葛易干咳两嗓,该说不说的,这关外汉子说话就是实诚。
前者解释道:“松子油能治病,不炒菜,直接喝。”
“直,直接喝?”
霍峰哽住,有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