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弛,你往碗里多添糖啦?”
赵弛走到灶台边上,头也不回地道:“吃就是。”
水笙抿唇,心里想着太浪费,双眼却笑眯眯的,俨然弯成月牙状。
白糖不便宜,赵弛换成糖粉,买了三钱,不小的一袋。
今日煮绿豆羹,他瞧见添进去的糖粉不多,卖出去的那些,能尝出点淡淡的甜味就行。
他吃的这碗,确是实打实的甜。
水笙很快将绿豆羹喝干净,摸了摸微微鼓起来的肚子,趴在桌上,静静打量灶台方向的背影。
良久,漂亮的一双眼睛缓缓合起,枕着胳膊睡了。
茶客的吆声惊醒了他,水笙摸摸嘴角,发现赵弛往这儿瞥来一眼,脸一红,忙摇摇脑袋,示意自己没有淌口水。
生意清淡,对方不要他帮忙。
水笙灵光一闪,从腰间取出针线扎子,又将赵弛因汗热挂在凳子上的外袍抱在怀里。
粗葛外袍穿久了,洗磨后发薄,还沾了些汗息,带着赵弛的味道。
他说不上是什么味,平日里挨着对方,便被这股气息包拢。
干燥的,像山里晒了许久的,干木的味道。
水笙里里外外翻着外袍,找到三处有破口的地方。
他从扎子上取出一根铁针,持棉线,照着孔穿透。
赵弛刚给茶客打包完干粮,收钱的功夫瞥过目光,浓眉一跳,几步进屋,取走他手上的铁针。
“水笙,你在做什么。”
水笙打量赵弛沉下来的脸色,好不纳闷。
“穿线呀。”
赵弛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盯着他的眼睛。
水笙:“……”
抬起手心遮脸,却被对方挡开。
“水笙,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动作很危险。”
赵弛拧着眉头:“穿个针线,差点把针头往眼睛里戳了。”
水笙还真没注意。
赵弛觉察异常:“可是看不清?”
水笙再次拿起铁针,试了试。
若非赵弛察觉,他还没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清楚太近太小的东西。
“我的眼睛……”
赵弛:“别多想,过几天进城给大夫瞧瞧。”
怕水笙闷,赵驰帮他把线穿了,又叮嘱他小心手指头。
*
日光静静晒着石板,水笙午后抱着旧袍子缝缝补补。
赵弛进来几次,水笙默默叹气,叹完气,展开手心,给对方看自己没被扎着。
二刻钟过去,外袍破漏的地方虽然补好,针脚却歪歪扭扭,宽窄不一。
水笙抱着袍子,脸红。
“……我,我重新缝。”
赵弛笑了下:“这样就好。”
当天收摊时就穿上了。
两人没有马上回老屋,赵驰带着水笙去附近的摊子,买了萝卜和猪肝,说是晚上炖汤喝。
*
夜里,虫鸣吵闹。
月色透进窗子,留下一片静谧清辉。
许是萝卜猪肝汤喝多的缘故,水笙毫无睡意,枕着赵弛的胳膊,身子反复翻转。
黑暗中,赵弛揽着他:“睡不好?”
水笙闷闷应声。
只觉揽在腰背的手臂跟烙铁似的。
往日温暖的身躯,随着夏天闷热,变得火炉子一样,烫得他心燥心焦。
若分开睡,兴许凉快些。
话到嘴边,水笙将声音咽回肚子。
他不想跟赵弛分开睡……
后半夜,屋内钻入凉风,水笙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多久,梦里好像又挨了具火炉子,尤其肚子上,烫乎乎的。
半梦半醒中,他睁开眼,旁边的火炉跟着动了动。
晨光熹微,灰暗的屋内,彼此四目相对。
水笙跟赵弛瞬间清醒了。
水笙平日里刚睁眼,都要赖着对方哼哼说会儿话。
这会儿抿着嘴巴,眉睫扑闪。
反观赵弛,面色少见地涌出几分尴尬。
原来,梦里贴着水笙的东西,并非什么火炉子。
余光一瞥,好不撑翘。
赵弛松开揽在少年背后的手。
粗大的喉结滑动,男人借袍子虚虚遮掩。
“我出去片刻。”
第21章
水笙呆滞,眼望横梁恍恍惚惚。
他抱着被褥直起腰杆,肚子上被烙下的热温似乎仍在。
触手一摸,余温像一条蛇蛰了他一口,飞快地收起手心。
赵驰走得匆忙,房门未掩,昏暗中泛出一丝黎明将至的灰白。
水笙垂低脑袋,并起双膝,鬼使神差地,往中间瞧了瞧。
心口犹如沃土,生出一根芽。
芽苗横冲直撞,一/柱/擎/天,破土而出。
他慢吞吞挪下床榻,从桌上接了一杯茶水饮。
茶已经凉了,轻微的苦涩裹着凉意滑入肺腑。
约过半刻,心口那丝奇异、微妙的火苗逐渐熄灭。
水笙拿起挂在床尾的衣衫,心不在焉地穿上。
又将头发半束,整理仪容。
小狼刨门,窸窸窣窣。
少年小脸一红,忽然鬼鬼祟祟往窗户外探去。
灶间不见那道魁伟挺拔的身影。
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飘了出去,呼唤:“赵弛。”
无人应答。
水笙走到门外,院子空寥寥的。
小狼掀开黑懵懵的眼,贴着他的腿不住蹭。
水笙清清嗓子,将它拨到一边,揉揉那毛毛绒的脑袋。
“我去找赵弛,你先自己玩吧。”
说完,踩着灰白天色,一路寻到后院。
*
澡房有动静,一地水光沿着石板淌出。
水笙还想再唤对方,刚打开嘴巴,出于本能,忽然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冲水的动静愈大了,还是冷水。
水笙踩着水,慢慢朝澡房靠近。
他停在门外几步的距离,正踟蹰着要不要喊人。
迎头吹来一阵清夏的凉风,哐当,没掩严实的门口顷刻掀开。
水笙还没出口的话默默咽回嗓子。
灰色光影下,少年瞳孔晃了晃,倒映出男人侧身而立的身躯。
与赵弛目光交触,两人神色都有些僵硬。
赵弛正拿着棉布擦拭上端的水珠。
宽大的掌心裹着棉布,盖住饱满有力的东西,背过身。
水笙差点闪了舌头。
“我、我在前院找不到你,风、风把门吹开了……”
赵弛沉沉应道:“嗯。”
方才的怔神烟消云散,继而沉着开口:“去正堂呆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水笙慌不择路:“嗯、嗯……”
兔子似的跳开,带疾的左腿这一刻变得出奇的灵活。
他回到前院,拍了拍脸颊,往墙角的柴堆瞥去。
木柴钝圆,比他手粗,又黑……
他使劲晃了晃脸,尽量把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抛出脑海。
不久,赵弛出来了,走到正堂,少年端着腰杆,坐立不安。
想着水笙年少时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身子长得慢,兴许还没有过……
于是开口:“若男子身强体壮,火气难免比较重,此事平常,不必记挂在心上。”
水笙:“嗯……”
他慌乱地点头,连忙解释:“我、明白了……”
赵弛还想开口,看水笙躲躲闪闪,无措惊慌的神色,便打消了继续解释的打算。
水笙虽然年龄不算小了,可过去经历和白纸无异。
如今慢慢长大,以后……自然就晓得了。
*
吃过早饭,水笙那股扭捏劲好不容易下去。
他眼神漂移,一直跟着赵弛。
男人收起他晾在院子里的外袍,缝补过的那件,水洗后晾一宿,已经干透。
赵弛拿起袍子罩在身上,特意翻出缝补过的针脚,朝正堂里的水笙浅淡一笑。
“水笙真厉害。”
水笙轻飘飘地应两声“嗯嗯”,温润的唇瓣轻轻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