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没睡过头,他松了口气,观望天色,隐约担忧。
小二笑道:“这天不好,一场大雨准备落了,客官若想出门,可要当心。”
水笙露出一丝浅笑:“多谢提醒。”
按小二所说,襄州一带,每逢夏季,骤雨频发,如今也到日子了。
他记挂赵弛,担心对方没法从码头回来,想着,拿起钱袋,匆匆关上门去接人。
客栈可租用雨具,水笙租了把油纸伞,不会驱马,只得步行赶去。
常人若跑过去,至多二刻钟就到了,他腿脚有疾,赶得再快,到码头边时也要半时辰。
恰逢下工之际,一帮盐工排着队领钱,匆匆忙忙的,欲赶在落大雨前顺利回家。
水笙翘起脚尖,左右张望,终于寻见赵弛背影。
他隔岸呼唤,声刚起,鼻尖一凉,豆子大的水珠砸在脸上。水一滴接一滴,落成串,竟是大雨泼盆。
水笙撑开油纸伞,雨水滚滚,岸边飘起水雾。
只过几息,天变得黑隆隆的,几步之外晦暗不清,若不靠近,很难瞧清楚。
水笙赶到与码头最近的地方,扶着腿,气息直喘。
鞋子全脏了,地上飘起河水的腥味,泥巴味,草木味,什么味道都往嘴里钻。
他急急忙忙喊:“赵弛,赵弛——”
前方,赵弛领了工钱准备冒雨赶回客栈,听到呼喊,竟是水笙。
暴雨浩荡,人变得渺小。
小小的水笙撑了把伞,扶着左腿努力站直,那么大的雨往周围泼,他却笑得乖乖的。
水笙怕赵弛身上湿透,举着伞,抬腿就要跑。
赵弛心口一紧,几步赶在他面前靠近。
“怎么过来的?”
摸了摸少年身上的青色袍子,所幸没有多少地方淋湿。
水笙眉眼弯弯:“我好好的呢,倒是你,衣裳湿了大半。”
又道:“走来的,厉不厉害?我过来接你回去。”
赵驰擦去少年汗湿的发髻,轻微点头。
嗓子发堵,这一刻竟难以开口。
“我们回去。”
*
狂风骤雨,街上淌着水。
赵弛将水笙带到背风的一侧,用身躯遮挡。
两人靠得紧,浩荡雨声下,彼此依偎的油纸伞下,俨然成为一方窄小安全的天地。
天色昏沉沉的,街边的摊贩已经收了东西,道边清冷,一股接一股的雨水越积越高。
水笙鞋子打湿了,他的左腿不能受凉。
赵弛将雨伞塞到对方手里:“我抱你走,先寻处屋檐避会儿。”
水笙整个人升高,他被赵弛打横抱起来,淌着水道疾行。
衣袍湿了,凉凉地贴着皮肉,赵弛却不受影响,躯体火热。
低头问怀里的人:“冷吗?”
水笙与这具强壮的体魄贴得紧,丝毫不冷。
他摇摇头:“不冷。”
不久,赵弛抱他走到一家铺面门前,将他放下后,四处打量。
水笙从怀里取出棉布。
“赵驰,你擦一擦,脸上都是水。”
赵弛草草将脸擦干,在水笙面前蹲下,拧干湿润的下摆和裤腿。
“鞋袜湿了,先脱了,我抱你走。”
水笙支支吾吾:“不用呀……”
赵弛:“腿疼可不好受,听话。”
平日里,赵弛大多让着他,这会儿事关身子,神色颇为严肃,毫无转圜的余地。
见状,水笙老实点头,褪去鞋袜拎在手里,整个人又被对方抱了起来。
二刻钟后,雨势小减。
赵弛毫不费力地抱着水笙走,步履又稳又快。
道旁屋宅林立,偶尔有人张望。
水笙脸红,心想,还是村里好,村里没那么多人看着。
他软绵绵开口:“赵弛,我想回去了……”
赵弛:“村里?”
“过几天就回去。"
“今后下雨,尽量在屋内呆着,风雨大,着凉容易生病。”
水笙抿唇,没答应。
“你在码头搬盐都好辛苦了,我不希望你被雨淋……”
“若是你,肯定会来接我的,对不对?”
“赵弛,我也一样……”
赵弛哑然。
少年脸色疲乏,柔软的嗓音如同带了一股火,从耳朵钻进心里,烧得他血液沸腾。
他紧了紧力道,看着臂弯里的人。
“嗯……不怪你……”
水笙就是太懂事了,好到容易让人心酸心软,想把自己的所有给他。
(下)
*
又过三天,水笙在医馆进行最后一次针灸。
大夫为他检查,眼疾恢复的情况良好,留几句叮嘱,便打发他和赵驰走了。
日过正午,烈阳如火。
天热,水笙依旧习惯紧挨着赵驰,如一块凉软的玉贴着人。
日头晒得他睁不开眼,很快,头顶多了把伞。
望着撑伞的男人:“还去码头么?”
赵驰点头,道:“明早再回村。”
正值暑热最重的时辰,若带水笙出城,赵驰担心他被热浪蒸昏了。
这季节,暴雨和烈阳交替,冷热夹着,每年因此死不少人。
水笙薄薄的一片,底子一般,好不容易才养好一些,赵驰不敢托大,仔细着点照顾。
马车驶经茶肆,赵驰下马,进去带了杯饮子。
水笙乖乖捧着奶酪饮,手心冰凉凉的,是降温的好东西。
赵驰抽动缰绳,看他喜欢,道:“太冰了,等回了客栈再喝。”
水笙:“嗯~”
*
客栈阴凉,一楼聚坐许多吃茶水的客人,
他们绕开人群,回到房内,
一早就开窗通风的屋子涌着股凉意。
水笙舒服地叹了口气,抱着饮子坐下。
赵驰半蹲,伸手握住他的左腿,搭在膝头上,撩开衣摆检查。
水笙抿着管子的唇紧了紧,神色无措,强忍着羞。
眼珠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回男人身上。
赵弛取下药膏贴,两只大掌反复搓他的小腿。
“可还疼。”
水笙摇头:“不疼了。”
前几日腿脚淌了水,夜里隐隐发疼。
赵弛大半夜用棉巾给他热敷,天不亮就赶去敲医馆的大门。
从医馆那买了几张药贴,每天一换,到今天,水笙的左腿已经不疼。
赵驰始终在认真的照顾他。
赵弛放下裤管:“喝完就休息,等睡醒,明日就回去了。”
水笙弯了弯眉眼:“好。”
城里虽热闹,但他们的家始终不在这里。
他想老屋,想面摊,想小狼,想家里的一切,归心似箭,恨不得睁眼就回到溪花村。
翌日清早,两人收拾行李,乘着马车离开客栈。
水笙夜里一直想着回家的事,没睡安稳,驱车时,像只幼鸟靠在男人背上,脑袋一点一点,悄悄打了几个呵欠。
余光往街边扫了眼,水笙忽然有了预感,
他连忙拽住赵弛的小臂,甚至摸到缰绳。
“马儿,赵弛,离开、快离开了……”
赵弛把他捞回怀里,放到车板上。
低沉的话里夹着无奈:“水笙,这样危险。”
水笙眼神一瞟,小脸绷紧。
“你、你做什么又要来布庄……”
赵弛将马车靠在路边,任他如何扯都扯不动。
方才远远看到布庄,就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赵弛抱他下车,道:“你的夏衫只有两套,多做两套换洗。”
水笙两眼呆直,呐呐:“花钱,又花钱……”
赵弛短促地笑了一声。
*
两个男人堵在门外实在招眼,赵弛牵着水笙进屋:“掌柜,买布。”
水笙摇头:“不、不买……”
掌柜的瞧大清早就来生意,笑得牙缝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