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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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下了雨,泥水冲过田道,岸边泛起青黄,蛙声起伏,连成一片。
水笙和赵弛同撑在一把油纸伞,风大的时候,他就靠对方近一点。
高大的身躯遮着风雨,形成紧密安全的天地。
积水多了,赵弛便背着他,踩着泥田走到桃花村学堂,他的鞋袜还算干净完好。
倒是赵弛,裤腿之下沾着泥黄湿土,能拧出水了,对方却浑然不觉似的。
水笙停在门前,眼眸抬起,深深望着那张面孔,悄悄收起依恋的眼神。
“那我进去了。”
若非想和赵弛多相处一些时间,他不愿对方冒雨背他到学堂的。
他只要这一点点的任性就好,不能多贪。
这日,先生让他们读一个时辰的书,又写一个时辰的字。
水笙每日定时勤练,较于刚入学堂时写的字,有了进步,连先生都对他赞赏几句。
换做往时,他定然雀跃,此刻却魂不守舍。
这样的状态延续到下学,见到接他的男人,方才平复几分。
水笙伸出手,赵驰自然牵了起来。
领着几个娃娃走出学堂的李文秀若有所思,不难看出,今天水笙的异常都是因为这个“大哥”。
赵驰他听过,奇怪的一个人,村民都说他冷得像颗石头,如今看,到也未必。
石头也有变成豆腐的一天。
*
回到老屋,负责看家的小狼立刻窜出院子,它嗷嗷几声,告诉水笙自己进山觅食,顺便挥霍积了一天的精力。
院子摆设几件打磨的工具,都是赵驰备着,明日带进山里的。
水笙不敢多看,匆匆进屋。
晚饭做的还是他喜欢的荷叶鸡,但今晚吃得并不多。
赵驰沉默,问道:“胃口不好?”
水笙推开碗筷,摇摇头。
不能露出异常,便想出借口,巴巴地解释:“不,不等吃太多,晚上睡不踏实。”
赵驰撕出一块鸡腿肉,给水笙多喂几口,这才作罢。
夜里又下了雨,雷光闪烁,天边红通通的。
水笙洗漱干净后,披着头发,点亮蜡烛,安安静静地坐在灯下写字。
一旁,赵驰把工具搬入屋内,用磨刀石打磨,不时抬头看一看灯下的身影。
今天的水笙太过安静,又挑不出错处。
“水笙,可有话想说?”
少年从灯影里抬眸,轻轻地开口:“明日要进山,还是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才好。”
赵驰点头,不禁又看了水笙一眼
少年浅浅微笑,到了时辰,便先上床。
几声响雷隆隆震响,电光破空,窗外的天都亮了。
水笙欲言又止,想问这样的天气还要进山么?
可想起赵驰因为自己耽搁了不少事,又将话吞回肚子。
平日里打惊雷,水笙最是害怕,每次都要催促赵驰,然后往他怀里钻。
今晚却背着身。
赵驰放下工具,洗干净了,慢慢躺进床铺。
伸手一碰,才发现水笙身子发抖。
“水笙,”赵驰喉咙发紧,将少年翻了个身。
“水笙,别怕。”
赵驰慢慢舒展他的手脚,臂弯贴着纤细腰肢托起,让人趴在自己的怀里。
宽大的掌心贴着脊背轻轻拍抚。
又一道电光打在窗外,赵驰低声道:“别怕。”
水笙偏过脑袋,适才的坚持有了松动。
他将脸靠在赵驰肩膀上,感受着安全且充满安抚意味的怀抱,静静地,没有吭声。
等到后来,水笙趴在宽厚的胸膛睡沉,赵驰怕他透不过气,这才把他翻回正面。
雷雨夜里,赵驰凝视着怀里的人,后半夜才合眼。
*
翌日,两人起了个早。
下过夜雨,空气清新,白日又是个晴天。
赵驰拎起干粮和水,上山的东西准备妥当。
离去之际,打算托花婶帮忙做饭送来,水笙听完连忙摇头。
“我能照顾好自己,会做饭,不用麻烦别人。”
又补了一句:“若不会,再找别人帮忙。”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出门。
赵驰微微颔首,摸了摸他的头发。
“走了,等我回来。”
水笙追过去:“我送你。”
他不敢送太远,怕忍不住跟着。
一直走过老槐树,方才停步注视。
水笙伸着脖子,久久的,看不见人影了才返回老屋。
刚进门,他就有些魂不守舍,差点踩着门槛摔了。
日头晴朗,水笙安静地立在原地,忍耐半晌,紧抿的唇一松,委屈地往下滑去,眼睛顷刻湿了。
背着大门的身子轻颤不止,他强忍酸楚,准备把门关好,甫一回头,却见半掩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竟是赵驰去而复返。
“昨天你一直不跟我说话。”
赵驰觉得不踏实,选择回来看看。
水笙果然故作镇静。
瞧着少年蹲在门后悄悄眼红的模样,赵驰走过去,先放下手里的东西,继而抬起手背轻轻擦了一下。
水笙呆呆地,慌忙解释:“我,我没哭……”
赵驰:“灶里留了东西,只够今天吃的。天热,食物存不久。袋子给你放了钱,饿了就找个摊子吃东西。”
水笙鼻子一酸:“嗯……”
赵弛看他无精打采,不禁往前靠近两步,将人轻轻抱在怀里。
水笙伸出胳膊,环在男人健壮的后腰上。
他瓮声瓮气:“昨晚忘了问,几时回来?”
“很快。”
赵驰原定计划进山六七天,比从前半个月的日程缩短一半,可这会儿也不确定了。
无言的沉默。
赵驰垂下双目。
他嗓子干燥,心里冒出一道声音,催促着他,最好做点什么。
不能直接走,起码把水笙安抚好了才能放心离开。
第36章
拥抱片刻,水笙自知不能再耽误时间。
秀气翘挺的鼻尖抽了抽,闷声道:“你出去吧。”
眼睛仍红得像兔子一样,说着乖巧懂事的话,神色却可怜巴巴的。
赵驰望着他,喉头滚动。
纠结半晌,最缓缓低头。
干燥的唇在那泛红的眼皮碰了一下,轻轻地,嘬了一声,两只眼睛轮流亲了亲。
一触即分,小心翼翼的吻,果真把强忍难过的人哄住了。
“……我走了。”
水笙捂着眉睫,乌黑湿润的瞳仁不断震动,闪烁,从一只可怜兔子变成呆傻兔子。
他迟钝地“嗯”了声,等赵弛掩门离开,指尖颤抖地抬起。
先搓了搓脸蛋,热滚滚的,跟沸水里捞出来似的。
又原地转了半圈,如踩在云上,如喝醉酒,轻飘飘,晕乎乎的。
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跑回屋内,借着木台上的铜镜一照,脸蛋比山上最近结出来的果子还红。
水笙坐在门槛上,咬唇抱膝。
赵弛刚才抱了他,还亲他的眼睛。
这是第二次,赵弛亲他的眼睛。
跟第一次在医馆安慰他相比,水笙的心跳比起上次更甚,手脚软趴趴的,人又慌又热。
穿堂风都吹不散颊边的热度,水笙回屋喝了半壶凉掉的茶水,脸颊的滚烫适才下去几分。
只这样,他就满足了,会乖乖等对方回来的。
水笙傻笑着,将院子扫了一遍,抱出柜子里的被褥晾晒,又拖了张椅子,盖上垫子,侧身躺在屋檐下。
他身子偏寒,暑热时,肌肤都是微凉的,晒会太阳,手脚容易暖和。
今日赵驰不在,关了摊子,上午不用干活。水笙捧着书,一边诵读一边晒太阳。
小狼怕热,趴在桂花树的荫蔽处吐舌头,闷了就让水笙给它挠挠下巴,守在旁边睡觉。
午前,水笙就着灶上留的食物填饱肚子,还多喝了一碗甜汤。
将大门锁好,书囊挂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