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头打量空空的院子,意识到赵驰已经进山了,强忍镇定,吆喝一把清亮的嗓子。
小狼抖抖皮毛,威风堂堂地跟上。
水笙脚边跟着狼犬,提前一个时辰走去桃花村。
*
炎热晌午,这会儿留在村里,坐在树下乘凉的村民大多上了年纪。
老人看到他,笑呵呵问:“小后生,赵弛呐,怎么不带你一块啦。”
村子每日来来往往只那么些人,多了谁,少了谁,一眼就知晓。
水笙心下一酸:“他有事忙去了,很快回来的。”
老头儿“噢”一声,年纪大了,有些健忘,顺着问:“你是他夫郎吧。”
水笙虽未点头,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否认。
只是心慌得很,怕被人揭穿。
村民们大多看热闹,听完都笑了。
“柳老头你记错啦,人家是兄弟。”
“嗬,赵弛那么大一个人,哪来这样的弟弟,我看你们才记错了。”
没等村民争出个结论,水笙飞快地迈着腿,瘸子也能沿着田地跑起来。
小狼呜呜长嚎,绕着他的腿钻来钻去,与他一路到了学堂。
*
水笙今日来得早,别的学生都没来。
院子几株树,午时荫蔽,树下伏一人影,正是李秀才。
李文秀难得没睡懒觉,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瞥见门外来人,笑吟吟地:“来那么早。”
眼一瞅:“你大哥没带你过来?”
水笙闷闷点头。
他进了门,担心小狼吓着人,让它到屋后挑块阴凉的地方趴好。
小狼往他手背蹭了一下,踱到后院,寻了个角落,独自趴下。
李文秀并不驱赶,有一头狼犬看家护院,传出去多威风,还省得村民围观,落个耳边清净。
李文秀道:“边上有凉茶,自己吃吧。”
“谢谢先生。”水笙给自己倒了茶水,瞥见对方杯子空了,重新给他添上。
“真贴心。”
水笙腼腆一笑,抱着陶瓷杯子慢慢啜饮。
他性子安静内敛,素日里与人说话相处,很少敢直视对方的脸和眼睛。
这会儿闷了,挺直腰杆,双手抱着杯子,先盯着大门,又去看地上摇晃的树影,看得两眼恍惚,悄悄将视线落在灰色书案上。
一眼瞧去,看清楚李文秀并非在提字,对方疾笔如风,似乎在誊写。
李文秀余光从少年好奇的脸上扫了一下,笑着叹气。
“暑季炎热,前些日子又泛懒,堆了数日的书需得这几日抄完,下旬送到城内的书斋去。”
“抄书?”水笙疑惑,“为何呢。”
“自然为了挣钱,”李文秀解释:“每月抄写,月钱可得二两银左右。”
水笙睁圆眼睛:“好,好多……学生以为先生办这学堂……”
李文秀扶着腰:“给我捶捶,腰酸。”
又道:“教小孩子来来去去念的那些不费事,打发打发时间,省的我这骨头懒得挪不开窝。”
水笙乖乖捶着手,力道轻轻地。
“……”
李文秀:“重一些,放心吧,锤不坏,”
说完,背上的力气重了几分。
李文秀自顾自地开口:“乡下没什么钱可挣的,挣穷人的钱,不算本事。”
又继而哼笑:“我要挣,就去挣城里那些有钱人的钱。”
说着,指了指案上的书:“你先生其实不靠誊抄来钱,我卖出一本画册,可比书值钱多了。”
比了比手指,做出一个数:“少则十几两,常价有二三十两不等。”
水笙逐渐停下锤动的双手,霎时呆愕。
往手背一捏,疼的……!
什,什么画能卖二十两银子?
他哆嗦着,怯声道:“先,先生,能教学生作画么……”
李文秀哈哈一笑,抬眼看他:“想挣钱啊?”
水笙被打趣了丝毫不恼,诚实地睁大双眸,点点头。
“嗯……想挣钱……”
瞧他认真,李文秀哪里忍心拿他玩笑,微忖之后,说道:“想挣钱可以,但要把字练好些,下次让我看满意了,就给你介绍书斋的活,每日抄得再慢,一个月也有六七钱。”
“至于画册,”他摇摇头,神秘一笑:“这东西我教不来,不能教。”
若被赵驰知晓他教水笙那些东西,上门骂他误人子弟不说,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还算轻的。
李文秀幽幽一叹:“我再不是人,也不能嚯嚯你这张白纸啊。”
水笙不明白,只挑听懂的记着。
他不贪心,听到可以抄书,连忙抬起胳膊,乖乖举手。
“先生,我一定好好练字。”
至于先生说不教他作画,水笙未做他想,只认为自己天资愚笨,学什么都慢。
若能把字写好就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从今往后,真如先生所言,一月挣得几钱,已然很好。等将来把字练上去了,像先生这般每月二银,可比面摊挣的钱多出不少。
如此一来,他也能给赵驰添买东西,能担起养家的责任。
李文秀忍俊不禁:“这么高兴?方才进门还闷闷不乐的。”
水笙眉眼弯弯的,暂时抛开与赵驰分别得惆怅。
“嗯~”
给先生捶背的手愈发勤快。
李文秀被他敲得不好意思,道:“好了好了,让外头的人知晓我使唤你捶背,传出去了,非得又说我不正经。”
“先,先生,是个好人。”来自水笙真挚的肺腑之言。
李文秀乐道:“嘴甜。”
难怪赵驰把人捡回身边养,相处不过半月,他打心底喜欢水笙,与他说话轻松,不用遮遮掩掩的。
迎上少年亮亮的眉眼,又道:“放心吧,先生允你的事,一定作数。”
这年头,书斋的活不是谁都找,那些读书人,也并非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能寻到挣钱的路子。
李文秀与书斋老板算是老朋友了,水笙合他眼缘,介绍过去不算难事。
有了李文秀的保证,水笙在学堂上愈发专注。
到了堂下,他依然不休息,拿着纸笔勤勤恳恳写字。待到下学,手腕都写酸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收拾东西,背上书囊返回老屋。
*
白天,身边有些人还好,吵吵闹闹,分散水笙的心思。
到夜里,四周静悄悄的,水笙腿边趴着打盹的小狼。
他伏案写字,未过多时,思绪被院子里的虫声牵扯,抄写的字慢慢变成赵驰二字。
水笙唇一抿,眼睛又酸了。
月色清冷明亮,石板亮堂泛光。
他无心写字,绞着手指头原地打转,唇快被自己咬破仍不自知。
小狼拱着他的指尖,舔了舔,水笙这才停止揪指甲的举动,转去院子,把赵驰晒在墙上的萝卜收进灶间。
忙活至深夜,周围静得令人心慌。
他忍着酸楚熄灯,回到房间躺下。
不知过去多久,依旧辗转反侧。
“赵驰……”
水笙喃喃,摸着赵驰用的竹枕,默默爬起来,从柜子取出对方的衣服。
是一件穿了有些年头的旧袍子。
接着将袍子盖在肚子上,埋头轻嗅。
赵驰的气息使得他心安,又无端躁热。
水笙绞了绞腿脚,衣物被他弄得凌乱。
深夜,他有些失神地喘气,头发拱得乱糟糟的。
自觉做了亏心事,水笙脸红如霞,抱着揉乱的衣裳重新铺开。
整件旧袍包裹着身子周围,像给自己搭了个窝,到处充斥着赵驰的气息,
如此,折腾半宿的人总算渐渐入梦。
第37章
日头洒过窗檐,已过了平日里起床的时辰。
先生今天不授课,将学生们都打发回去了。
学堂新规定,每一旬最后两日休息,水笙从昨日起就待在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