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夜里下雨打雷,他睡不安稳,只得掀被而起,把几件旧袍子翻出来洗干净。
忙到不知几时,只记得黑夜下的雨幕又黑又红,伴着雷声,浑浑噩噩地回到床铺躺下,
不过一夜,水汽已经蒸干,地里的菜又窜了半足高。
水笙往床铺旁边摸去,往时赵弛睡的位置空空荡荡,他轻轻叹气,小脸浮出几许怅然。
手背袭来刺痒,却是小狼见他睡懒觉,舌头像扇子一样往他手背扫,呜嗷呜嗷不断催促。
“这就起来,”水笙捂着痒痒的手浅笑,呢喃自语:“算算日子,赵弛过两天就能回来了吧。”
前几天在学堂还好,午前把院子打扫干净,到了学堂跟着先生读书写字,总能分散几分心绪。
如今闲怠下来,不过两日,便觉屋子空得厉害。
院子里不是小狼的呜嚎就是他的自言自语,因为空旷静寥,任何动静仿佛都带了回响。
水笙浑身惫懒,草草梳好头发,披上短衫,心不在焉地走进灶间生火。
准备的吃食简单,赵弛不在,他本来就不大的胃口吃得更少了。
赵弛离开的头两天,他下了学回来,望着空寥寥的老屋,心里百般情绪,晚上就着茶水吃一两个包子就去练字。
每夜熬到蜡烛过半,方才半昏半沉地回了床铺,将赵弛的旧袍搭在肚子上盖好睡觉。
水笙吃饱,便托着椅子在院里晒会太阳,捧着书念。
门外来了人敲门,他精神一振,三步并成两步去开门。
“赵弛可在?”村民笑道,“哟,是水笙啊,你家大人在不?”
水笙压下失落,轻轻摇头,又点头。
“他不在,我,我也是大人,有什么事?”
“哦,村里老张家办喜事,今日做酒,谁都能去吃上一口,我来给你们知会一声。”
水笙:“谢谢……”
又道:“我,我会过去的。”
赵弛不在,家里剩下他,理应有他出面。
目送村民离开,水笙好不忐忑。
他与村民说自己是大人,可这种场合还没见过,难免心里打鼓。
他束好头发,又换了身新衣裳,吆喝上小狼,寻去金巧儿家。
金巧儿正在洒扫,看见他,还没走近呢,便隔着门笑吟吟招呼。
水笙同她笑了笑:“巧儿姐,我、我过来想跟你打听个事。”
金巧儿开门,把他带进屋吃茶。
“什么事儿呀?”
水笙抱着茶杯慢慢啜,顺便将吃喜酒的事打听清楚。
回去后,他找出钱袋,把赵弛就给他钱取出部分,准备了五十铜钱做贺仪,又翻出红纸,将钱包好。
跟着去吃喜酒村民来到张家,只见门前搭了张桌,一名老头儿运笔如飞,埋头记账。
吃喜酒的人,送什么的都有,带两只鸡鸭来的,拎了活鱼来的,还有粮食米面,给不出什么,出力帮工的也有。
村民瞧见水笙,眼睛一亮。
“来吃酒啊?”
水笙轻轻点头。
所幸来的人多,碰面的村民东扯一句西车一句,顾不上他。
他交了贺仪,进门后寻个角落的桌,蘑菇似地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周围另外两个村子也来了人,张家设的席面不够,大伙儿吃到尽兴就走,让刚来的人入席。
水笙没有逗留太久,肚子四五分饱,便走出张家大门。
跟着他背影的,还有几道探寻的眼神。
一个婆子嗑着盘里的炒瓜子,道:“那就是水笙吧,模样真俏,成亲了吗?”
尝试给水笙牵过媒的冯姨娘搭话:“没定亲呢。”
说罢,摇摇头。
“赵弛不让,与他说,那脸色冷得能冻死人,吓死个人哦,哪里还敢给水笙说亲。”
“这、这一大一小都不成亲算什么事?”
“嗐,村尾那个花家,最近不是想定门亲事,咱们合计合计,看有没有人。”
……
人声消退,水笙松了口气。
此刻的清净与方才的热闹相比,显得寂寥,不免又想到赵弛身上。
他摸着微微圆鼓的肚子,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吹响。
不一会儿,丛草林窜出条黑影。
小狼弓起身蹭了蹭他的手,水笙面上愁容化开,浅浅一笑,带着它到河边转悠。
消食的功夫,顺便捡些柴火。
赶在晌午,日头最烈前,水笙和小狼各拖了一捆柴返回老屋。
石板晒得发烫,他从井边打了水,沿院子边缘洒了一圈。
相隔不久,抬头眺望,方才还浓烈的日头已被遮住。此刻天边黑云涌动,层层滚了起来,将有大雨的势头。
他连忙放下木盆,将挂在架子和围墙上晾晒的菜叶,萝卜往屋里收。
东西刚收完,雨水顷刻滚下,豆大的水砸得瓦片和石板哒哒发响。
小狼贪凉,落了大雨格外兴奋,仰着脖子长嚎。
水笙唤它,几次都唤不回来,只得作罢。
拿起棉布将身上淋湿的地方擦干,之后,找出收回的旧袍,挑着几处有磨损的地方,慢慢缝补。
雷声震动,天地仿佛都跟着摇晃。
水笙被惊人的雷电扰得心神不宁,放下怀里的衣袍,走到窗檐,隔着密集的雨水看不到什么,又到大门后踱步。
小狼趴在地上舔毛,似乎被他的情绪所感,伏在他脚边,呜呜低叫。
水笙吐了口气,与它说话。
“雨那么大,不知山里情况如何,会不会碰到危险?”
他越想越怕,秀气的眉心轻轻揪起,放在膝盖的手指头习惯性绞紧。
风大雨大,外头什么都看不清。
尽管如此,水笙仍搬了张小凳子,人贴在门后坐着,不时推开缝隙,眼巴巴地望一团水汽,院子变得白茫茫的。
*
山上猎屋,赵弛淌了一身的水,手上捆着两头野物,刚进门,身后不远跟来了人。
跟着赵弛进猎屋的,是村里的一对父子,王山王武,一家常以打猎为生。
但他们还是第一次进那么深的山,遇到大雨,从坡上滑落滚下,若非赵弛经过救了他们,只怕凶多吉少。
为表谢意,他们主动送出抓到的一头獾。
赵弛话不多,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直接收了,算作两清,并带二人来到猎屋。
“赵大哥,这里是你的猎屋?”
赵弛微微点头,瞥见父子好奇他密封的竹篓,声音微沉,道:“别碰,里面有蛇。”
夏季后,山里很多毒蛇活跃,虽不够秋蛇肥,却是制药的好材料。
值钱的猛禽并非每次好运都能遇上,退而求其次,这几日他多在捕毒蛇。
听那竹筐里都是毒蛇,绕是父子两狩猎的经验还算丰富,仍然发怵,没敢靠近。
雨水打得猎屋发响,赵驰寻了柴火生起,将湿衣褪下,换上带来的另一套衣物。
至于那对父子,因为滚下山坡,浑身湿透,没有衣服更换,只得脱了,架在火边烘烤。
山里冷,如果没有这屋子避雨,没有火柴取暖,遇到如此大的雨,气温骤降,只怕会死人。
王家父子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们送了野獾出去,也庆幸赵驰没有表面那般冷漠。
三人围着火,赵驰话不多,偶尔应父子一声。
骤雨来得急,约莫半时辰便停下。
赵驰简单收拾,王家小子忙问:“赵大哥,你要离开?”
“嗯。”
一旁的王山皱眉:“刚下完雨,山路湿滑,不是下山的好时候。”
王武点点头。
赵驰:“这边我熟,不打紧。”
若脚程快点,能赶在天黑时回去。出来六天了,他有尽快回去的理由。
将这趟进山的收获装好,赵驰挑在肩膀两侧,道:“回去的时候把门锁好。”
又沉声叮嘱:“附近设有陷阱,别乱走。”
王家父子连忙答应,见他离开,只能送到门口。
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两人也会跟着对方下山。